第一章 雨夜(第2/8页)

扭曲的四肢无声诉说着少女的不甘,大面积外渗的脑组织液痛骂着凶手的泯灭人性。不忍再看她衣衫不整的躯体,程兵把目光聚焦到血泊中那座奖杯。它本是对女孩近段时间学习的肯定,却变成了加害者施暴的利器。一把人生起点的发令枪,一夜之间,成了人生终点的休止符。

从警多年,粉碎的主骨、散落的尸块、腐败的肌肉组织……程兵见过太多太多。即便已经“久经沙场”,他还是做不到彻底地淡漠。

匡扶正义、嫉恶如仇,对美好生命陨落的惋惜,对施暴者逍遥法外的痛恨……这些情绪无时无刻不在一次次点燃着程兵。

此案必破。

程兵在心里恶狠狠地对自己说了一句,接着更全身心地投入案情中。

技术侦查组的民警和法医正在女孩旁边有条不紊地展开工作,程兵过来之后,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更加局促。不过,大家都是老手,每个人对身体的控制都是顶尖的,摩肩接踵之间,硬是没有给现场留下新痕迹……

除了小徐。

这个小年轻22岁,大剌剌地蹲在法医旁边,一不小心就碰了一下展示柜,上面的相框差点掉下来,还好程兵眼疾手快给扶住了。

小徐甚至自己都没觉察到。他眉头紧锁,故作老成地在笔录纸上做笔录。

法医一边拍摄尸体的细节,一边语速极快地分析起来。

“头部伤口有两处较深,应该是流血过多身亡,尸斑明显,死亡时间初步估计应该是……”

闪光灯闪烁,像是在给他的分析打标点符号。或者说,他就像是照片的实时翻译。

法医把镜头对准了尸斑,尸体上淤积褪色,他摁了摁尸斑的位置,他刚要说出关于死亡时间的推测,小徐就插了话。

“尸体处于坠积期,成色明显,死亡时间至少是四个小时前。”

他的语气透着坚定,甚至还有某种炫耀的成分在。

法医顿了顿,继续拍摄,程兵注意到他暗自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马振坤粗声大嗓地说:“小徐啊,你会尸检?”

“学校里学过一点……”

“一点啊?”马振坤前半句话还带着肯定,后半句就幻化出了一张大手,把小徐揪了起来,“那就别在这儿碍事!”

小徐悴悴地站到一旁,程兵补上了他的位置。

再次检查手套戴好之后,他蹲下,轻轻把手放在尸体的胳膊处,弯曲了几下,很顺滑,尸僵还未形成。

程兵冷静地做出判断:“死亡时间两小时内。”

这个时间跟小徐的预估差了一倍!

而且,小徐说的是“至少四小时”,而程兵的推断是“两小时之内”,一来一去,时间差得更多了,这决定着凶手到底是仍在本市,还是已经仓皇出逃。

小徐先是一脸错愕,又探询着看向法医,眼神中带着一闪而过的不服,就像个拳手在等待裁判宣布谁胜谁负。

法医点点头,示意程兵说得完全正确。

“死亡时间大概11点左右。死者阴道撕裂,从里面提取到了男性分泌物。”

廖健拍了拍小徐的肩膀说道:

“这种湿热天气,尸斑半小时就能出现了,学着点!”

小徐恍然大悟。他虽然不服输,但在真相面前,他是谦虚的,马上埋头在笔记本上记录要点。

程兵盯着血泊中的奖杯和地上的抓痕,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凶手的淫笑声、女孩的惨叫声、重击与反抗的混杂声……

声音渐渐消弭了,程兵望向想象中声音的来源的方向,接着问:“空调装在哪里?”

突然,一个雄浑的声音从主卧方向传来。

“程队,在主卧,我查过了。”

程兵马上站起来,用笔直的身体敬了个礼。

“师父,你怎么来了?”

一张双鬓斑白,脸上沟壑纵横的脸出现在主卧门口。

这是老张,他是那种扔人堆里找不出来的老刑警,明明才58岁,看着比一些65岁的老人还憔悴。

程兵入警时,就是老张带着他。他一直尊称老张为师父。

公安系统里不乏这样的“镇局之宝”。他们因个人或家庭原因,一直在基层最前线奋战,不少领导层都是他们手把手带起来的,所以对他们尊敬有加。

这种人往往看现场眼光独到,讲案情鞭辟入里,燃尽了一生的能量推动着公安系统的进步。

程兵看着老张布满血丝的双眼,刚想劝他赶紧回去休息,就被老张用话堵住了嘴。

“十年都没出这种案子了,站好最后一班岗嘛。”

接着,他示意程兵跟他走进主卧,附在耳边跟程兵说:“我刚接了领导电话,领导压力也大,组织上希望能尽快破案。他让我私下问你,透个底,几天?”

程兵不假思索地回答:“再说。”

线索没整理完,还远远不到下军令状的火候。

主卧的陈设布景没什么特别的,写满了“工薪阶层”四个字,连被褥都是本市最大的批发市场产出的同款。要不是四敞的衣柜和抽屉,程兵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自己的家。

主卧连接的小阳台窗户敞开着,程兵透过窗户向外张望。

“空调外机有脚印,是两个人。”老张沉声说道,“整个现场没发现有价值的指纹,作案时肯定戴了手套。地板上有抓痕,受害人有过比较激烈的反抗,歹徒应该在这个过程中下的狠手。”

程兵点点头,要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跟师父的思路是完全一致的。

他回过身,看到书桌玻璃下压了一张照片,是穿着校服的女孩与父母的合影。

女孩笑得灿烂无比,不止程兵,每个看到这张照片的人,都会被这笑容所感染,这个笑容展示着女孩原本生活在充满爱的世界里,与她死时的面部表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程兵又想起女孩生命定格时面部的表情。

O型的双眼和口型。

惊恐、不解、不甘。

或许在女孩生前从没有想过这世界上有恶魔,有这么丧尽病狂的人,程兵想到这些眉头紧锁,心里暗自地骂着作案凶手是畜生。

敛尸人员正在将女孩遗体装进尸袋。

程兵和老张一起回到客厅,他凝视着尸体,思忖片刻,眉毛一挑,示意殓尸人员停止动作。

他朝法医说:“看看死者身上有没有指纹。”

一旁的小徐再次脱口而出:“戴手套哪来的指纹?”

除了小徐,在场所有人的眼神都亮了,像昏暗的房间骤然开了灯。

他们听懂了程兵所言为何,兴奋地动起来。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

听着马振坤吼了他一句,小徐像秧打的农作物,蔫头耷脑站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