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二更)(第2/2页)
她没听错吧?
被施黛的反应逗笑,江白砚从她怀里抬眸。
像攀附于她的荆棘,为她开出一朵小花。
江白砚温声道:“我在为你绣嫁衣。”
施黛:……
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怔忡至极,施黛愣愣问:“什么时候的事?”
她很少露出类似的神色,乱发如云蜷在耳边,眼里是纯澈的懵懂茫然。
江白砚看了好几息:“几日前。”
几天前。
施黛努力转动发僵的脑袋。
那时江白砚被施府背弃,在他的视角里,施黛是个玩弄感情、口蜜腹剑的大恶人形象。
这种情况下,江白砚愿意为她绣婚服?
……哦对,他还专门准备了小黑屋和铁锁链来着。
“你当时,”施黛心情复杂,“打算关着我,顺便和我成亲?”
江白砚弯眼:“不是顺便。”
话本里都说,成了婚,方称得上两心相许、情孚意合。
这是所有故事的结局,他想和施黛也有一回。
施黛好奇:“什么样的婚服?”
绣活很难,遑论最为繁复的嫁衣。几天前刚绣的话,还没完工吧?
江白砚重新贴上她:“待我绣完,再予你看。”
卖起关子来了。
施黛往他怀里缩一缩,闷声笑笑:“好。”
她不否认,自己对爱欲的需求超乎常人,江白砚给予她的,却是更深更多。
哪有人是一针一线,亲手给意中人缝制嫁衣的。
“重点是!”
没忘记正经事,施黛捏一下他后腰,加重声调:“别想着牺牲自己,知道吗?依我看,就算你真——”
施黛停顿须臾,不乐意说出那个词:“你真自裁了,邪祟也不一定被压下去。说不准,等你的魂魄消散,它刚好可以完全占据你身体。都说狡兔三窟,那是个活了千年万年的老怪物,它愿意乖乖束手就擒?”
江白砚缄默片刻,听她小声道:“我等着穿你做的嫁衣。”
他蓦地笑起来,嗓音极轻:“好。”
时候不早,施黛说了快两个时辰的话,没一会儿便昏昏沉沉,打起哈欠。
睡前习惯性又问一遍:“你身体怎么样?”
江白砚:“……无碍。”
听他语气如常,不像忍耐疼痛的样子,施黛这才乖乖睡去。
无人出声,与世隔绝的暗房归于阒然。
施黛恬静阖了眼,江白砚的呼吸也渐趋平稳,一语未发,低眉感受她的气息。
均匀的热意温柔倾洒,宛如灵药,摒退他心底的躁动难安。
不知过去多久,江白砚听她迷迷糊糊地嘟囔:“暖和点儿了吗?”
他轻笑回应:“嗯。”
施黛个子小,沉沉睡着后,软绵绵伏在他身上。
江白砚垂眸,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和被捂热后泛开的薄薄粉色。
他贪婪收紧双臂,仿佛要将怀中人的呼吸与心跳全然夺去。
鲛人体寒,直到被施黛头一回拥抱的那日,江白砚才后知后觉,体肤竟可这般暖热,像浓焰烧在他冰凉的躯体。
久行寒夜,幸遇暖阳,他怎舍得放手。
角落的蜡烛徐徐燃烧,夜半子时,确认施黛熟睡,江白砚起身离开床榻。
他动作刻意放得轻,没惊醒身旁的人。
推门而出,入目是昏黑暗道。
对宅邸的构造了熟于心,江白砚一路前行。
行至长道中央,他用钥匙打开其中一扇房门。
木门吱呀,迎面扑来腐朽闭塞的味道,少年俯身,点燃门旁烛灯。
火光跃起,照亮他眼角眉梢,面无血色,白衣如鬼似魅。
这间小室杂物甚少,唯独东边一角,铺有灼眼的红。
红衣旁,是数颗莹润剔透的圆珠。
江白砚缓步走近,没发声响。
他右掌苍白,握起嫁衣,衬得锦缎殷红如血。
凝视一瞬,江白砚安静坐下,指尖触上桌面的绣针。
鲛人擅纺织,闻名于世的鲛绡,即由鲛族所制。
婚衣用的是上好云锦,寸锦寸金,彩绣由他针针线线勾织,绘作龙凤花鸟图。
施黛的婚服,理应比天下所有人更好。
江白砚眼风扫掠,经过桌面颗颗圆珠。
世上再无旁的饰物,比鲛泪珍贵。
几日前,孑然置身于这座暗室,江白砚积存下数十颗鲛人泪。
那时他心口疼得太狠,落了不少眼泪,数量不够缀满嫁衣,便以短匕刺破胸膛。
剧痛之下,鲜血与泪珠一同滚落。
他确是有病。
在钻心刻骨的疼痛里,江白砚感受到难言的快意。
施黛的嫁衣由他所制,属于他的一部分,被她容纳在身。
由此,方为大喜之日。
绣针引线,在他手中熟稔穿过云锦。
江白砚指尖一颤。
邪气再度涌起,牵出识海阵阵隐痛。
欲念滋长,无数呢喃响起,对他细语轻言。
“嫁衣有何用?一袭衣裳,如何绑得住她?”
“不若杀了她。”
“她迟早要离开,杀了她,她只属于你一个。”
“你想和她永远在一起,不是吗?”
江白砚置若罔闻,掐灭这些念头的瞬间,讥嘲般勾出浅笑。
落雪之日,梅花树下,施黛身着红衣嫁他。
江白砚比谁都清楚,不会有这一天。
邪气无法抑制,日夜妄图破体而出,某些时候,他连保持清醒都难。
他是为了什么,才来绣这件嫁衣?
明明没有未来,他像走投无路的赌徒,活一天是一天。
与施黛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侥幸。
爱欲如潮,无从发泄。
腐烂的种子开出妖异的花,花瓣掠在他心口上,刺破血肉淋漓。
江白砚瞥向左侧胸腔。
他早已做好打算,一旦邪气太盛,便自行了断。
命数如此,哪能连累她。
但眼下不行。
不能让鲜血染脏嫁衣,施黛不喜血污。
在他丧命前,至少要将鲛泪尽数缝上,把衣裳赠给她。
江白砚沉默着,倏而病态地想,即便他死了,倘若施黛穿着这身衣裳同旁人成亲……
也算是他们二人的婚礼。
喉间腥气翻涌,他无声轻笑,却从眼底滚落炽烫水雾。
水滴坠地,溢散光华,凝作浑圆小珠。
奇怪。
江白砚想,施黛愿意嫁他,应是叫人欢喜的幸事。
为何他捧着她的嫁衣,仍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