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真实与虚妄(第4/5页)
于是他又捎带歉意地冲路炀笑了下:“抱歉,是我问的宋达,他才告诉我了。”
他顿了顿,又说:“你要是介意,我以后就不问了。”
路炀没有说话,大堂灯光落在他背后,影子在他身前拉出很长一条。
少年眼错不眨地望着远方夜色,过去很久很久,直至贺止休要再开口时,他才终于哑声道:“回家吧。”
贺止休一愣:“回哪儿?”
“我家,”
路炀摸出手机按下确认键,大步跨下了台阶。
贺止休想过在医院凑合一夜,也想过要是打不到车,干脆来个夜游,直接一路从医院走回学校。
反正他不在意明天的期中,也无所谓后果如何。
但千想万想,唯独没想过最后会坐着车去到了路炀的家里。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在一处老旧的小区门前停下,车控上方的时间已然走至夜色最深处。
贺止休没来得及多言半句,另一端的路炀已然刷完二维码,推门下了车。
这片小区显而易见有些年头了,大门的老旧松垮是昏暗光线也无法遮挡的;
守门的保安是个小老头,路炀刷着指纹推开门时,小老头半梦半醒地睁开眼,只眯着眼缝瞅了一眼来人,仿佛是在确定走的正门而非偷翻的墙,便又打着呼噜沉沉睡去。
小区内里光线昏暗,两侧路灯明一盏暗一盏,还明的不清晰,暗的很彻底。
不过路炀明显早就习以为常,连个顿都没打地长驱直入。
直到身后的贺止休因为光线昏暗而险些磕上边侧的座椅时,他才像后知后觉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按开了手电。
“我以为不能开灯,”贺止休低声说了句。
路炀头也不回地拐了个弯:“有什么不能的。”
“都这么晚了,”贺止休跟着拐弯:“怕打扰到人。”
路炀淡淡道:“老小区,大都是老头老太,早睡了。”
怪不得一路上健身器材没几个,石凳石椅和棋盘倒是不少。
大概是周围太安静,贺止休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那你家里人——”
话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意识到路炀父亲早已过世,而他妈似乎远在大洋彼岸,所谓的家,其实更多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房子。
“抱歉,我……”贺止休潜意识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然而临到唇边又发现自己似乎无话可说,也没有太多的立场。
于是片刻的沉默后,有化作了一声低哑地:“对不起。”
路炀脚步有一瞬的停顿,但仅瞬息,他又径直朝前方一栋单元楼走去。
推开大门时,不锈钢铁门倒映出他平直的唇角,与身后始终保持着半米距离的贺止休的身影。
“你不用道歉。”
月光幽幽洒落,身后贺止休跟上后,路炀才松开了手。
他半是回答,也半是解释地说:“跟你没关系。”
贺止休猛地一怔。
路炀却已然率先抬步向前。
结果刚走到电梯门前,三个硕大的“维修中”霎时闯入眼帘。
——老小区的通病,电梯总是隔三差五坏一次。
今天大概尤为水逆,一口气两部电梯愣是坏了个齐整。
楼梯使用频率不高,灯光好一层坏一层,幽幽月光从楼道小窗洒入,汇聚脚底,与手电一起照出数道狭窄潮湿的台阶。
路炀低着头上了足足一层半,刚要拐身踏上下一层,忽地发现身后没了动静。
他不由停下步伐转身望去。
只见台阶下方的中转处,贺止休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上来的架势。
“怎么了?”路炀望着他:“累了?”
贺止休却轻轻摇了下头:“没有。”
“那你杵着干什么?”路炀拧了下眉,下意识就想迈下去。
但还没来得及,贺止休忽然抬起头,一眨不眨地望了过来:“我不敢上去。”
路炀一怔。
“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忍住的,就像前几天那样,忍住不与你说话、不去做你不喜欢的事,忍住不碰你,不再试图逾越半点距离。忍住不去问你那个答案,继续做一个不陌生、也不算熟悉的普通同学。”
贺止休沙哑道:“但是今天下午在超市时,我发现我快到极限了。”
逼仄窄小的楼梯间万籁俱寂,没有风,也没有光。
窗外的最后一点月色又一次被游云好巧不巧地遮挡,徒留贺止休站在原地,终于将一路保持的半米距离生生拉成了一米远。
“在遇到你之前,我确实……挺叛逆的。我不是第一次抽烟,但其实也很久没碰了,今天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才会再碰它。”
贺止休眼错不眨地望着路炀,近乎艰涩道:
“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靠近你,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些天都这么消沉。所以我背着你悄悄问了宋达,他告诉我说,可能是因为你学习压力太大,毕竟满分七百五,你却被要求考上七百三十八之上,消沉与担忧是再所难免的。”
“我觉得宋达说的有道理,但我其实也不太相信。”
贺止休顿了顿,大概是周遭太过沉寂,他不由自主地把声音再次放轻了几分:“七百三十八很难,之上更是很多人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分数。但我知道你肯定可以。如果总有人生来注定光芒四溢,那我相信你也一定是其中之一。”
“无关性别,无关外表,无关任何一切外在因素,”
天地寂静沉闷,唯独贺止休的嗓音清亮温和,无风却似风,在这天寒地冻的深夜,他眼底蕴着一捧璀璨星火,诚恳而真切地、一字一顿地说:
“堆满床底的习题册与每个深夜的挑灯,注定了你应该这样。”
路炀捏着手机的手不受控地颤了下。
“但越是清楚,余下的答案也就变得更加清晰。”
贺止休喉结沉重一滚,许久后他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定那般,于昏暗中强迫自己对上路炀的眼睛,近乎小心翼翼地、一字一顿地将那句深埋多日的话,再次问了出来:
“你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吗?”
路炀没有说话。
他站在数米之外的台阶上,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握着手机,手电灯光跟随他的手臂垂落而照向台阶。
老旧的瓷砖折射出冰冷光线,将这方寸之地的沉默衬的愈发冷寂,近乎要凝成冰。
没人知道过去了多久。
直到风声捶打玻璃,鼓噪沉闷的声音阵阵传来,月光被厚云遮挡,手电也终于因为手机彻底没电,从而自顾自地暗下。
四面八方陷入落针可闻的安静,黑暗遮挡了所有视线,包括一米之外路炀的身影。
贺止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很轻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