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第2/3页)

他时不时地会被关在厕所、体育器材室、地下室里,好好走在路上会被球砸,被自行车撞,下楼时被人从身后推。

班上经常有人丢东西,之前几次都没抓到小偷,最后一次一个男生丢了一千块,他要求检查每个人的桌兜,最先走向了裴谨修,推搡之间,竟然在裴谨修的桌兜里找到了那一千块。

理所应当的,之前那几次失窃案也扣在了他头上。

桩桩件件,是谁做的,裴谨修心底其实一清二楚。

宿舍里的那一架后,他与程浩锋和丁龙等人算是结下恨意滔天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易了结,程浩锋和丁龙更不可能因为和他不在一个班就善罢甘休。

对方的目的确实也达到了,毕竟人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地上确实有垃圾,作业确实没写,他的桌兜里也确实有那一千。

就算裴谨修学习好,但不意味着老师和同学会无底线纵容他的不尊不重,懒惰耍滑,偷窃成性。

与其同时,除却道德品行问题外,班级里、年级上、甚至整个县一中的初高中部都开始捕风捉影地流传起了他的身世。

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住在县福利院里,这在巴掌大的澄县里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初时会有不少同学心生同情,直接或间接地送他需要或者不需要的东西。

同情太过,总是让人难堪,但裴谨修在这方面早就没了什么敏感脆弱的自尊心,有需要且不贵重时他就会收下并道谢。

直到后来丢钱的那个男生在他桌兜里发现了钱。

周遭人的同情怜惜顿时变成了轻蔑鄙夷与嫌恶痛恨,毕竟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因为他穷,福利院不会给他一分零花钱,所以他偷东西。

与此同时,他的身世背景也从捕风捉影的流言演变成了无中生有的恶毒造谣。

又一次地被孤立,走哪儿都是刻薄冰冷的讥诮,无从解释,无处申冤。

一来二去,这件事最后甚至传到了孟子冬耳朵里。

他带的还是裴谨修从前在的三班,只不过已经从二年级三班升到了四年级三班。

一天,他的课代表给他送作业时,突然凑近他耳边,兴冲冲地开口道:

“孟老师,你知道吗?大家都说裴谨修他妈是□□。”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尤其当这句话出自一个十岁小孩之口时,孟子冬猛地偏头,眼神惊惶无比,心口霎时间闷痛难忍。

他又惊又怒的,太过担忧,脸色煞白一片,连忙抓住课代表的胳膊,厉声问:“你哪儿听的?”

“大家都这么说啊。”课代表一副分享八卦看热闹的架势,甚至咧嘴笑了,露出八颗明晃晃的大白牙。

“大家都说,他妈是□□,他爸是嫖客,他妈见他爸有钱,为了赖上他爸刻意怀孕,最终拼死生下了他这个私生子,然而带着他上赶着要钱,他爸不敢被自己老婆知道,把他们藏在了外面,不过他们母子最后还是被他爸的正宫发现了,他妈被人轮x,得性病死了,他也被正宫拐卖到澄县来了。”

“老师,他们都说裴谨修也许也被轮x过呢,说不定也有性病,我曾经还和他一起打过球呢,我不会也被传染吧?”

□□,嫖客,私生子,轮x,性病。

孟子冬眼前一黑,脑袋里轰鸣震震,血液被寸寸冻结般,于燥热盛夏,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事情差得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孟子冬甚至不知道该对他眼前这个刚才十岁的小男孩说什么好,

明明才十岁,为什么能人云亦云,肆无忌惮地到处宣扬散播着毫无根据的流言蜚语?为什么能在如此天真的年龄恶毒得如此残忍??

他的课代表还笑嘻嘻的,说着也许自己都不太理解的词汇,剜别人的血肉来卖弄炫耀与逗乐,歹毒却不自知。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不会感到愧疚,以后也永远都不会感到愧疚。

孟子冬于此时此刻才突然反应了过来,他早该知道,澄县是一片腐烂的泥淖,臭气熏天,污浊不堪,而腐烂的土壤只会侵蚀干净的灵魂。

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发抖,孟子冬立马起身,迅速地做下了决定。

他要带裴谨修转学,他要送裴谨修离开澄县,就算花掉他全部的积蓄,就算卖掉他在澄县的房子,他也要让裴谨修走出这片穷山恶水。

去川泽市,或者去省会大城市,去哪里都好,总之别再留在澄县!

孟子冬风尘仆仆地赶到县一中初一一班时,恰巧看到胡悦在教室内,神色冷峻地放着一段视频。

那是她自己花钱买下的监控,监控里详细拍到,那个丢了一千块的男生,在晚上放学后鬼鬼祟祟地回到了教室,给裴谨修的桌兜里又放进了一部最新款智能机。

全班哗然,有震惊万分,有羞愧难当,有啜泣连连。

小偷的罪名可以洗清,然而那些流传得整个澄县上下皆知的恶毒谣言,却附骨之疽般,无论裴谨修走到澄县哪里,都有刺眼的目光投来,如何都摆脱不掉了。

孟子冬已经在着手忙转学的事了,每次见到裴谨修,他都不知道该提一口气还是松一口气,经历这样大的风波,陷在这样难挨的口诛笔伐里,裴谨修表面上仍旧和从前一样,冷冰冰的,疏离淡漠,看不出来一丁点伤心难过。

裴谨修确实不会为这种事而伤心难过,他早就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度过了自己最难的那段时期。

此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比裴泠刚去世时更令他痛苦万分的事,也没有比周铭仕那一巴掌更令他羞愧难当的事,更没有比刚流落澄县时更令他绝望无助的事。

心已铸成,流言蜚语有何可畏?他人的看法更不值一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是谁,只要不死,这世上便再没有任何人事物可以阻他的路。

比起悲伤难过,裴谨修只单纯觉得烦,尤其有人当着他的面拿这种事犯贱时,他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傍晚,又处在那种发疯扭曲行将崩溃的边缘,眼前血色弥漫,周遭漆黑扭曲,脑子里那个凄厉尖锐的声音又冒了出来,疯癫地叫嚣着,要他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太烦的时候就抄抄佛经,没办法抄的时候就无声颂念,要么就一边打架一边阿弥陀佛,以防他万一失控下手太重真把人给打死了。

时不时的,裴谨修感觉自己就像一头皈依佛门的嗜血魔物,唯有抄经颂佛时才能勉强控制住那于心底脑海翻腾不休的暴虐戾气与杀戮欲望。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危险,十分精致漂亮的小少年,无论从前现在,待人接物都十分有礼,疏离但也温柔,恐怕只有他本人与孟子冬知道,那股隐藏在他灵魂深处的疯狂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