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密境(第6/7页)

“陛下还有何吩咐?”他没有回头,鼻间闻到一缕幽寂沉郁的宫香。

武帝的声音在他后颈上方响起,温热的气息含着隐忍的低沉,像故意压住声线吐露两人之间的秘密,“他们不是去做生意的,而是去投敌的罢?”

萧暥眸中暗芒一闪。

当年横云岭之役后,萧暥就想着手除去赫连因这个隐患。但是一来他一身伤病,已经跨不上战马,北狄王庭千里迢迢,没有一场旷日持久的远征打不下来,二来,皇帝和朝臣对他忌惮日深,步步紧逼,先是解散锐士营,之后没过多久,他就入狱了。

可就在内忧外患间,他却在其中敏锐地嗅到了干掉赫连因的机会。

锐士营是他的嫡系,萧暥身陷囹圄,瞿钢和丙南便可以皇帝轻信奸佞,主帅蒙冤入狱为由,

率锐士营余部投靠赫连因。赫连因必然深信不疑。

这是一次大胆的赌博。

他要设计用锐士营这三千余部诈降赫连因,深入敌营,扫除中原最后的隐患。

没想到这点心思竟然被皇帝察觉了。

但是瞿钢他们大事未成,大梁城乃至于皇帝身边也不乏有北狄的耳目,只要稍微走漏消息,就会将瞿钢他们置于极度危险中。

所以他绝不能说出他们的诈降计划,哪怕面对皇帝的猜忌。

于是,萧暥干脆利落道,“锐士营解散后兄弟们没了去处,便去草原混个出路罢了。陛下不用多心。”

武帝心中猛的一沉。

其实,皇帝刚才的话原本是情急之下的激将之计,拖延时间罢了,总不能直说朕还想跟你一叙,吃完饭再走不迟,却没想到阴差阳错间竟听他亲口承认了通敌?

尽管如此,他以为萧暥应该会给他一个解释,结果他说出路?

他的出路在北狄?

他竟把投敌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武帝不由又想到了横云岭那一夜,赫连因偷袭天子行辕,萧暥矫诏调兵,到底他们是事先约好的里应外合逼宫围驾,还是后来萧暥见事不成,才临时改为救驾?

这些念头不可遏制地涌入脑海,真真假假分辨不清,武帝只觉得心念浮乱,神色也变得莫测起来:“赫连因和你有何关系?”

萧暥心想,有什么关系,射瞎了他一只眼睛的关系?

但他还未及回答,武帝立即又问,“飞鹰峡暗算皇叔,也是为了协助赫连因?”

这句话猝不及防,像一柄冰刀扎入他心底,

萧暥整个人都被冻住了。

……

那天,林间繁花似雪,缤纷如雨落,暮春斑驳的阳光落在锐利的箭镞上,反射出森凉的幽芒。

一箭离弦去,此生恩义绝。

室外阳光雪亮,萧暥站在背光的幽暗中,脸色苍白寒凉。

“陛下说的对,这是赫连因与我合作的条件。”

“赫连因于横云岭袭击不成,对我猜忌,想要再取得他的信任,只有送他一份大礼,而他最忌惮的就是魏将军。”

武帝神色一沉:“所以你就折了朕的利剑?”

横云岭之事后,他想让魏西陵率军远征王庭,剿灭赫连因,同时乘这个机会收回江州大权。

等魏西陵平定西北回京复命时,江州早已易主。

只可惜如此一举两得之计,被萧暥破坏了!

萧暥深知帝王算计,心中冷笑,毫不客气道,“陛下错了,魏将军这人死板得很,就算他活着也不会如陛下所愿。陛下忌惮他,臣也是,所以臣就替陛下分忧了。”

武帝闻言面色深寒。

此时此刻就算是候在门口的杨拓等人都能看出皇帝压制着怒气,皆噤若寒蝉。

可某人却还没完,“陛下久居深宫,也不是善使剑之人。”

杨拓差点把下巴磕在地上。他这画什么意思?是觉得皇帝不能驭人?还是讽刺皇帝没打过仗?

萧暥还瞥了眼皇帝腰间的帝王剑,“陛下这剑太长,实战中不大好使。”

说完丢下脸色沉郁的武帝,想像以前一样扬长而去,只可惜脚上拖着铁链,每走一步都沉重无比。

“将军且慢”他身后传来武帝低沉的嗓音,“朕的话还没问完。”

可萧暥不想再说下去了,今日屡屡言及故人往事,已让他心力交瘁。

对于皇帝的问话,他只当没听到。

径直往门口走去,却突然感到脚下的铁链似乎更沉重了。

他低头看去,才发现那铁链如同蛇一般缠上了他的小腿。

萧暥心中一惊,这东西还会自己动?

紧接着那冰冷的铁链就像某种充满韧性的藤蔓般席地一卷,掀起一股不可阻挡的劲力,拽住他的小腿猛地将他甩向大案。

萧暥本来就没什么力气,顿时重心失衡,重重跌在铁力木大案上。大案上雕刻的云雷纹硌得他脊背生疼。

武帝一掀袍服,就像他刚才一样在大案上坐下。

武帝的脸上不见喜怒,语调平静地几乎让人毛骨悚然,“朕还有一个问题。”

他单手撑在萧暥颈侧,压下身问,“告诉朕,瞿钢他们的家人在哪里?”

瞿钢他们千里迢迢前往草原,前途未卜,不可能带上家人,而且带着家人也妨碍行军速度。

所以,瞿钢他们的家人还在中原。

武帝目光幽沉,眸中有一种萧暥从未见过的莫测之色,“告诉朕,他们在哪里?朕不会为难他们。”

“朕会赦免他们。”

武帝抬手细细整理起他被铁链弄乱的囚衣,“也不计较你勾结北狄之事。你想一想。”

皇帝的指尖烫得惊人,不留神碰触到萧暥腰间清凉的肌肤,激得他腰身一颤,随即推开了皇帝的手。

他不习惯跟人过于贴近。

武帝不以为忤,优雅地收回手,问道:“将军想好了?”

“只要你说出一个地点,朕当即放你出去。”

“君无戏言。”

萧暥仰躺在大案上,觉得这简直就是个刑台,躺着实在不怎么舒服,他知道,今天不给皇帝一个地名让他死心,这得聊到天黑了。

“广原岭。”萧暥道,

“何处?”武帝一诧。

“广原岭,一百零八寨。”他眼角微勾,眼梢不自觉地细细拉长撩起,藏不住的飞扬之色。

广原岭,山匪窝。

朝廷纵有千军万马,也拿广原岭山脉绵延百里,四通八达的寨子毫无办法。这就像狗咬刺猬,无处下口。

武帝脸色猛沉:竟然落草!

“你不仅勾结夷狄,还暗通贼寇?”

武帝愕然,这真是越审惊喜越多。

萧暥忍住笑,心道什么叫暗通,他就是贼寇!不然他的军费哪里来?

这时,武帝也想起,这两年来,广原岭贼寇更为嚣张。再不打劫商贾百姓,专挑豪强世家官员下手,甚至连给皇帝进贡的宝物都劫掠。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