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2/3页)
“那就苟且偷生,混吃等死好了。”
“啊?”
沈遥凌以为自己听错了。
魏渔的语气理所当然。
“有什么问题?”
沈遥凌试探着道:“可是,老师,我是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些指引,比如说,往后去哪里谋职才最有意义……”
说着说着,沈遥凌停下来了。
她自己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果然,魏渔满是不解。
突兀地问道。
“饭碗的事,要什么意义?”
“能吃饱,能活着,已经很辛苦了。”
“为什么还要折磨自己。”
沈遥凌缓缓地闭上嘴。
是啊,她光想着魏渔才华横溢,内心里又很关照学生,却忘了,这个人恬淡无欲到了一种境界,旁人追寻的那些名利他根本不屑,也完全无法理解。
对他来说,确实只要能应付应付活一下就够了。
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他这样将自己的人生弃之敝屣啊!
沈遥凌有些头疼地想着要怎么换个方式和他接着沟通。
但她也知道,前途命运这种沉重的问题,不可能指望三言两语问出答案来。
即便是天才如魏渔也一样。
毕竟,每个人的抉择都是不相同的。
天纵奇才的人,也不一定就有世人眼中光辉灿烂的结局。
沈遥凌蔫蔫儿地,从荷包里掏出一粒金珀放在桌上。
“好吧。老师,这个是郭典学叫我带给你的。”
去郭典学家中观览宝石的那日,那名叫做亚鹘的僧人送所有典学每人一枚金珀。
郭典学做主替魏渔收下了,让沈遥凌探望他的时候顺便带来。
魏渔伸出指尖推着那粒金珀在桌上滚了滚,看了一会儿,没什么兴趣。
沈遥凌眨眨眼,小声地说道。
“老师,你知道吗,那群瓦都里僧人是来自一个叫做阿鲁国的小国。”
沈遥凌疑惑地问,“那天他们拿出来的宝石都快要闪花了我的眼睛。我光知道大偃地大物博,可为什么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国,也能拥有如此多的财富?”
魏渔坐在那儿,被热烘烘的暖炉蒸着,好像又快要睡着了。
过了会儿才低低评价了两个字,“自大。”
沈遥凌一愣。
魏渔深吸一口气,肩膀动了动,从茶杯里倒出些热水在桌上,用指尖蘸了,在桌上画了一个圆。
“《禹贡》背过了?”
沈遥凌赶紧点点头。
到堪舆馆上学的第一天便学的是《禹贡》,自然已经背过了。
魏渔伸手点了点桌上那个圆,在它外面又画了几道横杠。
“《禹贡》中认为,王都五百里是甸服,即京畿王城,再向外五百里是侯服,即诸侯领地,再五百里是绥服,即绥靖边境地区,绥服再外是要服,都是一些与我朝结盟的外族。而绥服以外,被称作荒服,意为未开化地区。”
“如今的全境舆图虽然没有严格按照《禹贡》的说法以五百里为界,但也沿袭于此,大差不差。历代以来,皆以都城为中心,以大偃为中心,好似整个寰宇都围着我们打转。”
魏渔拿出手帕,擦去了指尖残留的湿润。
“但我且问你,有谁曾去过‘荒服’,亲眼看过吗?”
沈遥凌听得入神,摇摇头。
既称作荒服,便是意味着从未有人到过,又怎么会亲眼得见。
“既未曾亲眼见过,又如何确定为荒,如何确定天地的边界?”
“更何况,从大禹至今,已经过了许许多多年,如何能确定,曾经上报为‘荒’的地界,仍然是荒芜一片,没有再出现新的民族,新的城池。”
“更有没有一种可能,寰宇的中心并非王都,甚至并非大偃,在我们不了解的地方或许还有别的同样昌盛的帝国,只是彼此之间从未互相见面,从未彼此了解。”
“妄自认为未曾了解的国度理应贫弱,岂非自大?”
沈遥凌挨了一顿数落,面上发烫。
魏渔却无喜无悲,续道。
“你我生活在大偃,只知大偃的风土人情、不,甚至只知京城的风土人情,以大偃渴求之物为贵,以大偃常见之物为贱。但却忘了,只要有树木生长之处,便有可能产出金珀,只要是岩浆流经之处,便有可能出现宝石,你或许认为这些稀有宝石是珍贵之物,但那阿鲁国的百姓或许正渴望大偃的粮田。”
沈遥凌听得怔怔。
没错。
在大偃以己为尊的百年里,异域外邦的势力也在增长,甚至有的早已成了能够威胁大偃的同样富强的国家。
沈遥凌是从后世而来,自然清楚这一点。
但魏渔在此时就能跳脱出寻常眼光的局限,预想到千里之外的事情,实在是目光如电。
魏渔酣畅淋漓地说完,谈兴又迅速地消退。
他似乎只是想说什么便说了,也不需要听众给他什么回馈。
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好,他都不甚在乎。
也难怪院正并不安排他授课。
不是魏渔吝于分享,而是他的许多观点,并非所有学子都能接受,而他的性格又太过凸显。若是碰上执拗只认书上死理的学子,或许还会激化矛盾爆发争执。
不过魏渔也并不在意这些。
以他个人的经验而言,求知是自己的事情,他并没有一颗非要替人传道解惑的心。
反正这世上总是物极必反,阴阳自有调和之道,为便是无为,无为便是有为,知与不知,做与不做,想与不想,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觉得眼前这位客人是时候离开了。
于是开口赶人:“你应该回去用午膳了。”
沈遥凌回头,双眸湿漉地看着他,“老师,我不可以在这里吃午饭吗?”
魏渔浑身僵了一下。
懂不懂礼貌?
沈遥凌飞快地说:“老师放心,我不会麻烦你,午饭我会自己准备的,我只是想留在这里跟老师一起用午膳而已。”
她根本就不想走。
仅仅是听魏渔随口说的几句话,她的思路就被点拨得开阔不少,有一瞬间,沈遥凌简直很不能把他脑袋里的学识倒进自己的脑袋里。
听着这番胡搅蛮缠的话,魏渔整个人都脆弱了几分。
这可是难得的冬休日啊。
冬休日很长吗?
十天十天再十天,很快就要重新回到学堂了啊。
他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的假日被心眼坏的女学生打扰。
魏渔张了张嘴,想要果断地拒绝这个无礼的请求。
沈遥凌转向他,目光越发湿润:“真的不可以吗?”
魏渔不吭声。
他当然不是非得要去怜惜这个千金小姐。
但是他的脑海中还是忍不住想到了这之前的好几天,沈遥凌在院外安安静静等着的背影。
“……”
魏渔在桌面上撑了一下站起来,有些认命地往厨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