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4/4页)

裴明淮朝院里扫了一眼,院中灯笼做得十分精美,绫绢绸缎皆有,形色各异。灯笼五颜六色,喜庆满满,但那些百姓却似乎丝毫喜气也未曾沾到,静寂无语。当下便朝英扬笑道:“不管怎么说,此处的灯笼做得实在是好。即便没那些鬼话,也一样的不该在这个时候提灯笼入黄钱县,那岂不是班门弄斧了?”

英扬只是摇头,方起均垂首不语,杜如禹苦笑道:“公子是说笑了。什么班门弄斧!七月半,鬼门开,黄钱县里的灯笼,还不都是供奉给黄泉下面的孤魂野鬼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森森寒意,恰逢此时头顶又是一个炸雷,声如爆竹,噼噼啪啪,众人都觉着头皮发麻。裴明淮道:“既然如此,还不如就不要这些百姓来了,白白地来害怕一场。”

杜如禹却问道:“不知裴公子可见过杀人没有?”

裴明淮不觉一笑,英扬也干咳了一声。裴明淮道:“杜大人看我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么?”

杜如禹不觉尴尬,忙道:“自然不是。下官只是想说,平日里若在市里勾决人犯,必定有大批百姓涌来观看。这赛灯会上……也是同样的道理。”

裴明淮道:“有理。虽然惧怕,却总怀有一份好奇之心。何况人人心中都知道,那惨祸也不会轮到自己身上,是以更加放心大胆了。”

杜如禹叹道:“正是此理。”

杜如禹酒量不佳,却是一杯接着一杯,酒到杯干。裴明淮素来善饮,自然也不甘落后。英扬心中有事,只闷了头喝酒。裴明淮觉着气氛实在难受,便对英扬笑道:“你准备的酒,还真是好酒。”

英扬干笑了一声,道:“好酒倒是好酒,大家都多喝几杯……”说到此处,这劝酒,却又劝不下去了。

几人都在喝酒,只有方起均喝的是白水,想来是身体不好,不敢碰酒。他眯缝着眼睛,尽力地往人群里张望,道:“怎么不见冯老头?”

英扬也望了几眼,道:“怪了,往年冯老头早就拎了灯笼来了。今年怎的……他对赛灯会一向兴趣极浓,怎么会迟到?莫不是病了?……”

裴明淮道:“不会罢,我去他家时,他还精神十足呢。”

杜如禹见时辰已至,便搁了酒杯,站起身来,道:“今年的赛灯会……”

他话还未曾说完,人群中就发出了一阵惊叫声。杜如禹的话被打断,很是不悦,正要说话,只听人群里有人叫道:“死人了!死人了!”

裴明淮一惊,丢了杯子便掠了过去。众人已自行退开,围在边上,裴明淮定睛一看,中间的空地上,竟站着一具无头尸身!那无头尸身直立不倒,身上披了一件深灰色斗篷,枯瘦的手腕上还挂了一串念珠。

“冤鬼!是当年被剥了皮的冤鬼来索命来了!……他们总算来了!……”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老头声音嘶哑地叫了起来,“终于来了……来了!”

只见天上电光一闪,陡然间照得天地间如同白昼。裴明淮见面前的一众人脸上都被照得雪亮,满是恐惧之色。接着便是炸雷一声,只听得院中惊呼声不断。本来天色早已浓云密布,但这闪电雷鸣也来得实在太“是时候”了。

裴明淮又把视线转向那具无头尸身。尸身脖颈处断口平整,显然是用宝剑利刃之类兵器把头削落的。但颈部断口处,却并无鲜血涌出。

“这是怎么回事?”杜如禹不知何时已走到了他身后,英扬也跟在一旁。两个人都面色泛青,裴明淮想自己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裴明淮道:“我也不知。”他一低头,只见地上有一件深灰色的披风,便伸手捡了起来。那披风质地粗劣,但却十分厚实。裴明淮沉吟了片刻,提高声音问:“方才有哪些人在这……无头尸身边的?”

众人都畏缩着不肯开口,杜如禹沉声道:“快说,此事事关重大。”

一个中年汉子,嗫嗫嚅嚅地道:“我方才……好像是在这……这……旁边的。”

裴明淮道:“你注意到这个‘人’了么?”

中年汉子道:“有……他披了件厚披风……就是你手上的那一件,走路很是奇怪,我怕撞到他,就躲开了些。”

裴明淮道:“走路奇怪?怎生个奇怪法?”

那中年汉子想了想,道:“很是僵硬,好像一步步都走得很吃力……”

那个方才惊叫“冤鬼索命”的老者颤巍巍地道:“那是自然,这压根就不是活人。那是死人,是无头的尸体啊!”

此话一出口,人群里又是惊呼一片。中年汉子也不自禁地缩了缩,道:“洪老伯,你可别吓我。”

那洪老者颤颤地伸了手,指着那具无头尸道:“这不是摆在你眼前么,有何不信的?”

裴明淮还记得这个洪老伯,便是今天给他指路的人。他朝那具无头尸身走近了一步,实不相信死尸还能混在人群之中行走。他伸手将那无头尸身推了一推,又吃了一惊,那尸身两脚倒似是长在地上一般。裴明淮好胜心起,一手抓了那无头尸身肩头,运力往上一提。

他这一提,就算是有数百斤,也能轻轻提起,那无头尸身也自然被他拎了起来。英扬失声道:“他的脚!……”

裴明淮向下一看,果然那尸体脚上套了一双极奇怪的铁鞋,脚底竟然全是长达三寸的铁钉。院中本是泥地,又因这段时日雨水甚多,泥土潮湿松软,只要用力一脚踏下,脚底的铁钉便会深深插入泥土之中。

英扬恍然道:“难怪他虽无头,却仍能直立不倒!”

裴明淮道:“不错,所以那位大哥看到他走路,十分僵硬吃力。”

洪老者面上恐惧之色却不曾稍减,只道:“可他……他没有头……没头的人,怎能四处行走?”

杜如禹道:“也许是他混在人群中的时候,被人一剑飞头?”

裴明淮摇头道:“不会。”

杜如禹道:“为何?”

裴明淮道:“他脖子上的血早干了,而且浑身冰凉僵直,早已经死了不知多久了。”他把那具无头尸身在地上横放了下来,道,“杜大人,先命人把这尸首抬下去吧。”

杜如禹回头,正欲叫人,忽然定住。裴明淮和英扬顺着他的眼神望去,这时天上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照得满院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