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2/4页)
吴震不觉点头,道:“你说得是。只是……你可知道那首脑是谁?照我看,必定是此时来到塔县之人。想必是那几个人中的一个?酥油花会之上……嗯,陈博已经死了,而且定然是被灭口的。那个孔季,也死了……”
裴明淮道:“孔季的死,恐怕与此无关。他跟塔县素无瓜葛,难不成是因为他知道柳眉的什么事?”
吴震笑了笑,道:“你似乎已有眉目了。”
裴明淮道:“他们再遮掩,有些东西,也是藏不了的。我就不信,你不曾看出来,你眼光可比我好多了。”说罢侧头向后面的尉端瞟了一眼,道,“尉端前来查当年的事,把水搅得更浑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走罢,我们先回上花馆,我派人传皮将军去。韩叔叔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吴震叹了口气,道:“你好歹叫他一声叔叔,我看,他还是早点死的好。你本不必救他的,救也是白救。你心中清楚,他若死了,把什么都担下了,韩琼夜才有活路。”
裴明淮也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风雪越来越大,他们行来的脚印,全都被遮住了。
正月十五争奇斗艳的那些酥油花,仍尽数供在寺庙偏殿内。灯火长明,一星如豆。
裴明淮站在殿门口,看了半日。他闻到酥油香味,自殿中飘出。这些日子,他鼻端日日夜夜,闻的都是这味道,连寺庙里本来安详沉静的香火,都几乎被这浓烈的酥油味道给压掉了。
他沉思了半晌,却听到另一间屋子里,有轻微的响声。裴明淮走了过去,只见殿门虚掩,一个瘦高男子正背对着他,在一尊酥油花前,细细描绘。
那是一株并蒂莲,正是裴明淮之前在付修慈死的厢房看到那一株。
粉红细腻,如美人之面。男子手里握着画笔,正在花蕊之上细细点染。裴明淮眼里看着,就见着那深红泛金的丝丝花蕊,在这男子手下,渐渐现出。
“好画技。”
裴明淮赞了一句。那人回过头来,却是韩朗。韩朗这两日,似乎瘦了好几分。他笑了一笑,道:“不敢当。”
裴明淮走了进去,道:“这时候,还做这个?”
“正月十五是过了,不过寺庙之中,还是另要些酥油花供奉的。”韩朗眼神心意,全都在那酥油花之上,随口说道,“家兄如今昏迷不醒,琼夜忙着服侍,只有我来了。”
裴明淮奇道:“这并蒂莲,不是在付修慈死的地方吗?怎么会移到这里来了?”
韩朗一楞,随即笑了起来。“明淮有所不知,这本来是一对并蒂莲,修慈最近一直在抽空做这事。修慈做这花,花了足足一个月,穷尽心思。如今……唉,我便替他做完吧,一会便放去供着。”
裴明淮道:“一对?”
韩朗道:“正是,一对。”
裴明淮喃喃地道:“并蒂莲。”
他突然记起了,就在丁小叶的屋子里,窗上贴着的窗花,也是对对并蒂,鲜艳如火。那黯淡破旧的小屋,大约也只有那并蒂窗花,鲜艳明媚了。
丁小叶手上那只金丝镯,上面绞缠的花样,历历在目。
一刹那,裴明淮是若有所悟,却又不愿深想下去。
韩朗搁了笔,准备洗手。裴明淮看他身边放了一盆热水,微微冒气。另一盆却是雪水,盛在青瓷缸中,寒气直冒,裴明淮看着都觉得冷。韩朗看出他的意思,便道:“酥油易化,要在上面雕刻绘画,得先把手在雪水里浸过。多少年来,都是这样。”
裴明淮看他一双手,骨节都发红突出,知道所言不虚。“那丁南,就是这样子,冻掉了三根指头?”
韩朗看了他一眼。“裴公子见过丁南的尸体了。”
他这句话,无头无尾。裴明淮立刻便知道,这韩朗已经懂了他的意思。不管怎么看,丁南的断指,都不是冻掉的,而是被利器削掉的。
韩朗笑道:“既然明淮开口问了,我便把我知道的告诉你罢。”
裴明淮听他这么说,便知其中有文章。韩朗道:“那一日,我兄长去看丁南,他染病在身,已经久矣。兄长迟迟未归,我便去寻他……我才穿过佛堂,就听得丁南的声音,说道:这样,师兄,你可放心了吧?跟着便是我兄长一声惊呼……”
他却不说下去了,裴明淮等了半日,耐不住问道:“然后呢?”
“……过了良久,才听见我兄长说道……既是如此,我便信你一回。好自为之,师弟,以后断断不可……”韩朗摇了摇头,眉头深蹙,似乎也极之不解。“过得片刻,我兄长便走了出来,一见我便吃了一惊,忙叫我离开。我一眼瞥到了地上三根断脂……”
裴明淮道:“不曾问过他发生什么事么?”
韩朗缓缓摇头,道:“我问了,我兄长却十分郑重,告诉我,若是听到什么,也一概忘掉,否则,后患无穷!”
裴明淮重复道:“后患无穷?”这四个字,份量可不算轻。
“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韩朗缓缓道,“但是,从此之后,丁南对我大哥言听计从,却是实情。”他不再说下去,只把自己的双手,深深地浸在那缸雪水之中。裴明淮怔怔看着他把手自雪水中抽出,略微活动了片刻,又拿起了画笔。
裴明淮心中疑窦丛生,诸绪纷呈,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他看韩朗在那里细细描画,忽然问道:“这并蒂莲应该画作什么颜色?”
韩朗道:“粉色。”
裴明淮道:“可我在付修慈尸体边看到的,却是又有粉色,又有紫色。难道并蒂莲也会生出一对不同的颜色的花?”
韩朗笑道:“是么?若是开出一对不同颜色的,倒也别致。”
裴明淮便问道:“那另外一株现在何处?”
韩朗一怔,道:“另外一株?自然还是在原处了。吴大人的手下,把那耳房给锁了,不让人进去。若是明淮你要看的话,那我就去找钥匙。”
“韩二叔,付修慈这个人,你怎么看?”
韩朗正低头在找钥匙,听得裴明淮这般问,微微一怔。“他?我大哥不是已经对你们说了?我如今自然也不须瞒了,他是我哥哥的儿子,也是我侄子,我也把他当子侄看啊。”
“我是说……他知不知道他母亲的事?”裴明淮问道。
韩朗叹了口气。“虽说我们都不会提起,但他多少该知道吧?毕竟,他被人收养了好些年。凝露,唉,她死得实在是惨。我多年来都没法忘……”
裴明淮道:“韩二叔似乎对她颇有好感。否则,又怎会为她而忤逆父亲?”说罢看了韩朗一眼,道,“韩二叔一直没娶妻么?”
韩朗大约不曾料到裴明淮突然问到这个,一怔道:“不曾。”又是一笑,道,“我啊,跟我大哥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