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南下(二)(第2/3页)
秦放鹤不禁回想起秦父,他生前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亲眼目睹海之壮阔。
若此行顺利,不如就去入海口走一走,也不枉来此一遭。
两人作伴,谈天说地,虽闷,却也有限。
不知不觉,半月已过。
两人眼见两岸上风光变迁,天气也继续暖和起来,便都褪去厚重的冬衣,做好随时下船的准备。
二月初九一早,船队缓缓靠岸,意欲补给。
有人来敲秦放鹤的门,让他们预备换船。
当日傍晚,夕阳西下,暮色昏昏之际,果然有人来接,秦放鹤等人带好行囊,悄然下了楼船,衬着暮色遮掩换到一艘小巧乌篷船上。
船夫戴着斗笠,看不清容貌,一言不发往岸上划去。
岸边已有一辆极宽大的马车等着,只没有车夫。
秦放鹤等人迅速换过交通工具,由自家人驾车,先驶离运河岸边,眼见慢慢进了城镇,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烟火气,这才松了口气。
齐振业试探着下地走了两步,笑道:“好生奇怪,分明已经下来了,可脚下竟还软绵绵的。”
众人皆是如此,歪歪斜斜醉酒一般,都笑了一回。
天色不早,众人先找了客栈歇息。
这里不比北方,四季常温,便是寒冬,青菜也是不缺的,齐振业张口叫了许多,肥鸡嫩鸭烧肉摆满桌,好一番狼吞虎咽。
秦山接了秦放鹤的眼神,跟阿发先后出门,分两头各自打探臬司衙门的位置。
“下头百姓知道的有限,我们也不好细问,只听说近来风平浪静,没什么大事发生……”
对这个结果,秦放鹤并不意外。
若果然连底层百姓都听到风声,那就离天崩地裂不远了。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一夜休整,众人睡到日上三竿方醒,又用了热乎乎的白米粥,吃了当地有名的鸡丁、笋丁和蘑菇丁三丁包子,并几颗油煎萝卜糕,这才往臬司衙门的方向驶去。
原本跑堂竭力推荐鱼片粥和炒虾仁等,奈何众人才坐了大半个月的船,恨不得从里到外都是腥气,听着这个便觉胃酸,故而拒了。
按察使掌一省刑名按劾,位置紧要,事务繁杂,恐朱元白日理事不得空,秦放鹤直等到天色擦黑,估摸着后宅也要开饭了才去门上递帖子。
递的是汪扶风的帖子。
原本那门子见他年少还有些散漫,只道每日来找他们按察使大人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若不急,便将本子放在门房上,晚间我们凑一堆儿,明日一早送进去。”
秦放鹤不理他话里话外的轻慢,“只怕你家大人等不到明日。”
在望燕台待了几个月,再开口时,他的语调中已多多少少染了点京味儿,那门子便微微收敛神色,又听这话说得郑重,略一迟疑,果然接了帖子。
一看落款,脸都白了,忙不迭赔礼道歉,“小人眼瞎,不识得尊驾,险些误了大事。”
秦放鹤笑笑,倒也不扯虎皮做大旗,直旁敲侧击道:“无妨,没有误了就好。我观你神色倦怠,眼中也有血丝,想是许久未曾好好休息,近来你们大人公务繁忙,你们也跟着不清闲,这些我都晓得。”
能在臬司衙门外管收帖子的,必然不是寻常门子,少不得是朱元的一个心腹。
那门子一听,顿觉遇到知己,又感激他体恤,连连作揖。
“两位相公大人大量,小人惭愧,长途劳顿,且先进来用茶,小人这就进去禀报。”
他先叫人上了好茶,又特意嘱咐外头的人用心伺候,自己则一路小跑去后头报信儿。
不多时,秦放鹤和齐振业还没等茶凉到可以入口的温度,那门子便已又跑着回来,抹着汗道:“大,大人有请。”
秦放鹤和齐振业对视一眼,后者略一沉吟,低声道:“想来我去也无甚大用,反倒麻烦,不如留在此间,一来若有变动,也好有个接应;二来么,也观察一二。”
秦放鹤应了,当下便同那门子进去,一路上又说些云山雾绕体恤关怀的话。
那门子确实有点心眼,嘴上感动归感动,看似说了一堆,实则有用的半个字都没漏。
不过秦放鹤还是从字里行间推测出,朱元最近确实有些过分的忙。
须知按察使一职十分敏感,盐茶粮瓷的大头皆在江南一带,又有对外海贸,朝廷也怕他们在地方上待得久了,自成气候,基本上每届都做不满三年一任。
现在已经是朱元在的第三年了,若有变动,就在当下。
秦放鹤心中想着,脚下已经到了。
那门子上前与人交接过,躬身请秦放鹤自己进去。
里头案桌后坐着一位五十岁上下的文官,容貌并无过人之处,单看身形,似乎也说明不了什么,但他眼中分明有血丝,嘴唇也不甚红润,微微起皮,显然最近都劳心费神没休息好。
“你是……”朱元看着进来的少年,联系近来听到的传闻,喊出他的身份,“遇之的弟子?”
遇之,直呼字号,语气也颇温和,想来与汪扶风私交甚密。
秦放鹤适当调整态度,上前行礼,“是,见过大人。”
朱元让他坐了,又叫上茶。
秦放鹤怕耽搁事,来不及喝,先从怀里掏出用细油纸仔细包裹了好几层的信递过去,“学生顽劣,游学至此,顺道替先生带了封信过来。”
游学?大半夜的游到臬司衙门?
这话鬼都不信。
朱元面上笑呵呵的,又问了汪扶风的近况,显得十分亲昵,仿佛关照自家子侄一般。
秦放鹤都一板一眼地答了。
他还清晰地记得汪扶风的叮嘱,“送了信,不许停驻,即刻就走……”
于是亲眼看到朱元接过信封,秦放鹤立刻就要告辞,“大人公务繁忙,学生贸然打扰已是失礼至极,天色已晚,就不多耽搁了。”
朱元一怔,顺势挽留。
秦放鹤便笑道:“大人留步,学生这便告辞了。”
那边齐振业还在拿出做买卖的厚脸皮,跟外头几个门子拉关系,东拉西扯没话找话,又塞银子。
不曾想那些人当真油盐不进,给银子都不要,嘴巴活像河蚌成精,闭得死死的。
正懊恼间,就见才进去没一会儿的秦放鹤快步出来,脚下生风,好像身后有鬼在追。
齐振业上前相迎,才要开口,却见秦放鹤使了个眼色,当即闭了嘴,两人一起脚下生风。
“来不及出城了,”秦放鹤路上已想好对策,“去最近的青楼凑合一宿!”
他总觉得要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