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破阵(第3/5页)
戌时山茶会准时献舞,她见过山茶排练,知道山茶的舞很新奇,足以吸引男人的视线。她借着吃醋的名头离开贵客,去小隔间休息,然后趁人不备溜下楼,利用山水屏风的通道穿过大堂,登上东楼,从通气窗和暗门进入风情思苑,处理一下现场,并拿走张子云身上的画。
那个蠢货显摆的如此明显,她早就看出来的,画藏在他的拐杖里。
玉琼自认为自己已经考虑到方方面面,但世上不存在完美的计划,无论多周密的方案,一旦施行,就会遭受各种意外的考验。
首先是老鸨,她给张子云送来两坛酒,玉琼暗暗皱眉,但并没有担心。因为她的毒下在酒壶嘴,无论张子云喝什么酒都会中毒,老鸨的酒或许还能帮她混淆视线。
再然后,假借吃醋离开广寒月苑时,她在走廊上碰到了人。玉琼依然很冷静,她从容走入休息隔间,等外面无人后,才轻手轻脚下楼。
大堂已经在她的暗示下放下帷幔,连屏风也按她的吩咐摆好了。紫鸢最钦佩她,几乎对她言听计从,她以考验观众为名,让紫鸢将屏风摆开,并严格保密,紫鸢也毫不犹豫地听从。玉琼顺利穿过屏风,登上东楼时发现另一个意外,她够不着隔间的通气窗。
玉琼只能下楼,偷偷用随身匕首从红绸带上割了一截。绸缎落在帷幔后,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的东西。山茶短期内应当不会再用这条布,等风声过去后,她暗示山茶换一件新的就行,一切都会神不知鬼不觉。
玉琼在教坊司苦练多年,虽然长于画艺,其实舞蹈功底也不差。她将绸带搭在三楼木板,借助红绸轻松地爬入通气窗,通过暗门进入风情思苑。这时候,玉琼发现她计划中第四个意外。
张子云仰躺在茶几边,睡着了。
他没死!
原来老鸨为了防止张子云闹事,在两坛酒里下了迷药。张子云没用酒壶喝酒,而是举着酒坛喝,导致他没中毒,就先被老鸨的迷药放倒了。
这个意外对玉琼的计划几乎是毁灭性的,玉琼已经动手了,今日必须带走卫檀的画。以张子云的狭隘猜忌,等酒醒后肯定会怀疑到她身上,她和张子云之间,只能活一个。
玉琼自然选前者,她必须杀死张子云。可是老鸨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给张子云下迷药后,他的牙关紧紧咬住,玉琼没法给他灌毒酒了。
外面高朋满座,声音鼎沸,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玉琼尝试了很久,酒壶在手中不断发抖,却始终无法灌入张子云牙关。更糟糕的是,毒药无色无味,但是涂抹在金器上时,竟然在内壁留下了黑色斑痕。
一切和预想完全不同,她的计划几乎完全失败了。玉琼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四周,寻找新的杀人办法。
她看到了水和纸,出于对画的了解,玉琼很快想出第二种不会留痕迹的杀人方法。
她将纸张在水池中完全浸湿,这是她为了画水拓专门定制的纸张,沾水后也不会破,韧性极好,完全不透气。她为了保险,用刚才割下来的红绸缚住张子云双手,压在他身上,拿湿透的纸覆住他口鼻。
杀人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至少窒息死亡时其实很快。张子云被窒息感从昏迷中惊醒,但已经回天乏术,玉琼压住他身体,冷静看着他从挣扎、痉挛到慢慢失去动静,他的脸从红到白,最后歪在地上不动了。
他终于死了,玉琼这时候才松了口气,发现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事到如今,原来病发死亡的借口也不能用了,玉琼将张子云拖到书案前,将刚才湿透的纸张扔回废纸堆上,近乎天衣无缝地销毁杀人凶器。然后。她在张子云脖颈血管上捅了一刀,伪造出他自杀身亡的假象。
迭梦散会使人昏迷,但晕倒之前也会产生致幻效果。假装张子云在幻觉中杀了自己,也算合情合理。
玉琼销毁了现场她来过的痕迹,她想把酒壶带走,但是她今日为了弹琵琶,穿的是窄袖襦裙,卷一副画还行,实在没法藏那么大一个金酒壶。
玉琼没办法,只好将酒壶留在现场,等事后随机应变。她则赶紧原路返回,先去西楼休息间,将画藏在琵琶背后的暗格里,然后她回到广寒月苑陪客,制造不在场证明。
她的计策很成功,张子云的尸体被发现后,很快惊动京兆府。衙门公差进进出出,将所有客人都盘问了一遍,却没人怀疑她。
她的行踪太清白了,满堂宾客都是她的人证,老鸨怕被官府追责,也没敢说酒里的迭梦散。这件事闹了一宿,奈何风情思苑是完整的密室,没人看到有人进出,这桩案子只能以自杀定罪。
二楼闹腾许久,玉琼一直没找到机会去现场拿回酒壶。她想着官府定案后很快就会撤离,等第二日,她再去现场拿回罪证。
京兆府不负她所望,果然稀里糊涂以自杀结案,衙役如释重负回去睡觉了。玉琼耐心等着天黑,但是在傍晚时分,天香楼来了一行稀客。
江安侯世子,以及他的两个随从。玉琼堪称完美的计划,就从这里轰然瓦解。
玉琼的回忆戛然而止,她抬眸,发现那位面黄肌瘦,却长了双漂亮得惊心动魄的杏眼的婢女还凝视着她。
这个小姑娘一定不是婢女,若不是生于富贵安宁,长于爱与信任,不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玉琼冷不丁想,若她的家族没有出事,若她的父亲没有卷入谋逆,她是不是也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可惜,她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
玉琼放弃了,她听出房间里还有另外两道呼吸,她无论如何都逃不脱。接受死亡后,玉琼变得极其平静,从容道:“你问这么多,无非想诱导我说出为父平反,诬陷我背后有人指使。怎么,女子便不能有侠肝义胆,舍身为知己报仇吗?”
她很聪明敏锐,但误会了明华裳的意思。明华裳说:“我并无此意。不瞒你说,其实,我们是朝廷的人。”
“朝廷?”玉琼听后轻讽,“诬陷忠良,国将不国,一众奸佞小人,哪配称朝廷。”
“你怎知朝中没有忠善之辈?”
明华裳、江陵、任遥三人都吃了一惊,一齐看向屏风。
屏风遮得很严实,看不到后面景象,但一道声音如风吹林木,石涌清泉,不疾不徐流淌而来:“你怎知,我们不是忠善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