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葡萄(第3/3页)
明华裳屋里屋外绕了一圈,简直喜出望外:“二兄,这是给我准备的?”
“是啊。”明华章负手,慢慢说,“和你出去住比,如何?”
明华裳实在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她呢,他一路不说话,就是因为这件事?
明华裳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她站在葡萄架下看着明华章,忽然觉得陌生又遥远。
时光像一阵风,从她身体内呼啸而过,等她再次抬头,就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
儿时他们两个襁褓并排放在一起,抱走了哪一个另一个就哭;父亲说明华裳从小就本事小脾气大,明华章学会了爬,她还不会,她就用力扯明华章的脸,不让他走;再后来他们都能在地上平稳地走路了,明华章被父亲抱到外院,而明华裳在内院坚持吃喝玩乐,不思进取。
他们兄妹渐行渐远,可是每年守岁时,明华章总会给她带一块胶牙饧。
胶牙饧,是一种很粘牙的糖,如果吃了之后牙齿没有掉下来,则长命百岁,延年益寿。小时候明华裳每次吃胶牙饧都心惊胆战,生怕自己的牙掉下来。
兴许是明华章带来的胶牙饧有用,十六年来明华裳能吃能喝,身体比小时候健壮很多,再也没有生病过。
可是他们也长大了。记忆中总是板着脸给她带糖的小兄长,一眨眼长成了颀长英俊的少年郎。
明华裳看着面前的明华章都觉得恍惚,原来,他已经比她高这么多,就算她想扯他的脸也做不到了。
她也不能再做这样的动作,因为她已经是个可以成婚的女子,他过两年也会有新的妹妹甚至妻子,那块胶牙饧不再属于她了。
明华裳笑了笑,说:“二兄,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也知道父母在不分家,我只是不想因为我的原因,给你添麻烦。”
头顶的葡萄叶簌簌翻涌,仿佛银河下的私语声。明华章同样认真盯着她,反问:“麻烦?我是你的兄长,我为你置办住所,护你周全,在你看来,竟然是麻烦?”
明华裳哽住,心中涌上股难言的酸楚。
如果他真的是她的兄长,她肯定恬不知耻地赖着他,让他帮自己做这个做那个。可是,他不是。
他是个细心负责的好兄长,但这份好,本来不属于她。
明华裳垂下眼睛,低不可闻说:“可是,我和你不同,我迟早都要离开明家……”
她叹息的声音很低,奈何这句话实在长在了明华章逆鳞上,他一下子就辨认出来了。
明华章只觉得火一点点从他身体深处窜起,很多他以为他已经忘了的、不介怀的事情死灰复燃,顷刻间连成山呼海啸之势。他手指是冷的,但里面的血却滚烫。
明华章忍着气,冷冷问:“离开明家?怎么离开?”
明华裳低头不语,她心里想着她是假的,自然要连着这十六年的锦绣云片烧成一抔浮灰,而落在明华章眼里,就是另一个意味。
明华章的心一点点冷下去,所以她果然喜欢上什么人了是吗,迫不及待想搬到府外,好方便和那个人私会?
她不回答,明华章就替她说:“通过嫁人?你明明才说过,不愿意成婚。”
这话说出来,明华章自己怔了下。他近乎惊撼地叩问自己,他魔怔了吗?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
明华裳同样在问这个问题,这和她嫁人有什么关系呢?明华裳摸不着头脑,半开玩笑说:“嫁人的事我还没有想过。毕竟,我见过阿父这样耐心宽厚的好父亲,还有二兄这样顶天立地的好郎君,怎么还能看上别人?”
她的话像混沌中的一点萤光,霎间风止浪息,火烧连营。明华章意识到他较劲这么久,无非是为了听这一句话。
这个认知,比他看到明华裳盯着苏行止发呆,还要令他心惊胆战。
巴掌大的葡萄叶簌簌作响,明华章不期然想到他修缮老宅时,正值七夕。那时候他听人说,七夕那天站在葡萄树下,就可以听到牛郎织女相会时的私语。
当然,种葡萄不是为了大老远听墙角,而是因为这一日站在葡萄树下的情人,可以得到牛郎织女的祝福,永结同心,恩爱一生。
这种传说听个热闹就行了,不可能是真的,但明华章鬼使神差买了一树葡萄,移植到这个院子内。
堂堂国公府,不会有人有闲情雅致在院里种葡萄的。就算有,一别十余年,没人打理也该枯死了。这藤葡萄,院子里的花圃,还有屋里的摆设,都是他亲手安排的,只因觉得她会喜欢。
他第一次来镇国公府认路的时候就相中这里了,这个小院子清净方便,留给她正好。旁边那处院落离这里近,关上门互不打扰,但从这里出府时必然要经过隔壁,刚好他住。
明华章初见就很满意,非常用心地翻修了这个小院,连地皮都差不多掀了一遍,打算以后让她在家里“修道”。
他给她编了去德业观的名头,可又不能真让她去道观,镇国公身边唯有这一个女儿,让她离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在终南山的时候有他盯着也就罢了,回到长安,肯定要让她过最舒服、最顺心的生活。
她不想嫁人那就不嫁,长安贵族在家里修道礼佛的不在少数,他有亏于她,理所应当护她一生。
他在这个小院子上花费的心思都不亚于重建一间房屋了,远远超出为亲人着想的范畴。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问题明华章一直埋在心里,拒绝去想,现在,他知道他终于无法回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