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部 残更不寐 第八章(第4/6页)

每一个作为,就是在属于自己的纸上画下一笔。

她按捺着满腹猜测恐惧,扶着墙走回去,侍女们看她脸色不佳,忙问,「殿下怎么了?若是吹了风不舒服,奴婢立即叫外头侍卫传御医来。宗庶长那边是不是也要告知一声,请他来看看?」

人是一张白纸。

妙光心里有一万个疑问,其中最害怕的一个正如心上悬石,恨不得抓余浪来问个清楚,正想点头说叫宗庶长来,话到嘴边,又猛然刹住。

「同国的宴会上,鸣王说,每个人都是一张白纸,每个人都能在这张纸上自由的作画,而且能做出很漂亮,很精彩的画。」妙光并没有亲眼目睹,只是后来听探子传来消息,叙述了过程,但她总是忍不住想象鸣王侃侃而谈的神采丰姿。

出了半天神,强笑道,「谁不舒服了?不过是刚刚仰头看月亮,又去看白灵花瓣飘落,脖子抬了半天,怪酸的。你们中间,不是说有一个精通按摩推拿之术吗?」

这种反常,是不是因为想到来日远嫁,漂泊万里,无所依归,产生的凄然才导致自己会和这侍卫多聊了两句呢?

一个二十来岁,看模样比较老成的侍女躬身答道,「奴婢会一点。」

如果媚姬在,她也许会和媚姬谈谈的,但现在媚姬和思蔷都被严厉看守,任何人不得探望,自己也遭到软禁,可以和自己说说话的,就只有一个侍卫。

「那好,就你了,帮本公主按按吧。」

只是看着白帛浓墨,忽然遥想起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心情罢了。

妙光被侍女们伺候着躺到软塌上,遣退了其他人,留下那个会按摩的侍女。

妙光其实也没指望他知道。

她一边享受着脖子被按压的放松,一边沉吟,然后问,「前阵子,有一天三更半夜,外头吵吵嚷嚷的,你听见了吗?」

中铸很不想在公主面前显得无能,但辩战这种事,他一个侍卫怎么会去关心。想了一想,只能老实摇头说,「属下不知道。」

那侍女按着的手劲稍松了松,很快又继续力道恰好地按下来,恭敬答道,「回公主,奴婢听见了。」

妙光看着他把东西小心叠了,收到怀里,忽然问,「你听说过当日西雷鸣王在同国王宫宴会上,和同国的大臣,还有西雷文书使团的辩战吗?」

「那是怎么回事呀?」

中铸只好闭嘴,把有着公主殿下墨宝的白帛轻轻吹干。

「嗯,好像是宗庶长处罚了几个偷懒的人吧?」

正要张口说话,妙光截在他前面冷冷道,「不必说感激涕零的话,本公主不是为了听这些才写的字。」

「偷懒的人?是在哪里当值的?」

感动之余,鼻子不禁有了一丝酸辛,想到自己离开,公主孤身留在宫里,不知是否要被软禁到出嫁之日,两下对比,自己更加惭愧。

「是守宫门的侍卫。」

他没想到妙光折腾半天,居然是为自己准备一张保护令。

妙光似发出了一声冷笑。

中铸大为惊讶。

侍女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由问,「公主刚才在说什么?奴婢没听清楚。」

签上她的名号,又从案几下寻出她常用的印章,在上面盖了一下,然后,对着那白帛一指,吩咐道,「你把这个带在身上。我就算失宠,仍是离国公主,将来你要是受了同僚上司的欺负,拿出这个来,可保你无事。」

「哦,本公主是说,」妙光眯起眼睛,盯着灯上跳跃的火光,幽幽道,「堂兄真是离国的砥柱,怪辛苦的。」

妙光拿过笔,在那两个字的下方,写了一行小字——此人忠诚可嘉,不许为难。

深夜,月挂天幕,白灵花落。

中铸赶紧双手奉上。

离国宫墙内,有层层门禁,持刀铁卫金刚怒目,森冷把守,也有弱女子抽泣幽幽;鬼影飘忽,人心思变。

妙光偏头瞧了一眼,「你一个侍卫,竟然会写字,也算不错了。这两个字不漂亮,但也有三分侍卫的气势。把笔给我。」

离国宫墙外,有陋巷密议,热血男儿壮志豪情,不懈计划,也有好下属踌躇为难。

中铸一咬牙,握着笔杆,在上面写了两个字——公主。

「我说罗总管,至少可以推迟个三五天吧?」

虽是娇弱女声,但出自公主之口,自然也是命令。

「冉青说得对,罗总管,不是我们胆敢不听命令,但这次我们潜入离国都城,是为了给少主报仇……」

妙光催道,「你快写呀。随便写什么都行,画画也行。」

「也是要给洛云报仇。」

蘸满墨的笔悬在半空,不多时,滴下一滴来,溅在洁白如雪的白帛上。

「对,还有洛云!」

果然,高贵的王族行事,普通人无法揣摩。

「杀不了离王已经够窝囊了,要是连余浪那混蛋都杀不了,我们有什么脸回去见少主?」

中铸更是摸不着头脑,他一直努力在公主面前做出稳重可信的样子,现在终于也不得不露出一丝迷茫。

「胡说,撤离的命令就是少主下达的。既然如此,有什么不能回去见少主?难道违抗命令,以后回去见少主就很有脸吗?看看,飞鸽传来的绢帛上,还是少主的亲笔。」

「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吧。」

「罗总管,请你想一想余浪对我们萧家做了什么?我们费了多少功夫,才查到余浪那豺狼出入王宫的路线,还有他的卫队情况,小四那小子好不容易才易容混进去当了一名马夫。只要等到适当的机会,我们就能杀了他给少主洛云报仇。」

中铸错愕地看了她一眼,只好拿起笔,摆出等待命令的姿势,恭敬地道,「公主请讲,属下会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那要等多久?」

不料一切准备好,请妙光用墨,妙光却仿佛失去了几分钟前的兴致,沉吟道,「你来写吧。」

「等多久都值得,这家伙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出宫。城里搜索得那么严,离国人一定以为为了逃避搜查我们都逃走了,安静了这么久,他们警惕会逐渐松懈。只要余浪出宫,我们就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这个任务我一定会拼死完成。

「咦?崔洋,在地底下不见天日地躲了这么一阵,你说话倒更有趣了。」

中铸心想:难道公主要写密令,要我带出王宫?

「哦,天大的惊喜这种话,经常听少主说,所以就学会了。」

认认真真磨出一砚墨汁,又按照妙光的指示,在案上铺开一张昂贵的专供书写的白帛。

罗登老脸一沉,「萧家人办事时,是你们这样说说笑笑的吗?」

妙光使用的笔墨砚台都极为精致,中铸不知是做不惯这种笔墨方面的事,还是心情紧张,拿惯剑的手拿着墨研,竟显得笨手笨脚,幸亏还算控制地住,没把黑墨溅出几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