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2/3页)

或是说身边有当朝的宰相在,所到之处只会出现他想看到的,沿河一带的摊贩不见了,桥洞下也没了乞儿,从街头到街尾,只要他们经过的地方皆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沈明酥一路无言,封重彦也没与她搭话,领着她往人群里走,只是路过卖吃食或是玩物的地方,封重彦总会回头看她一眼,用目光去询问她的意愿。

她并非初来京城,在此已呆了一年,早没了对什么敢兴趣的新鲜劲头。

糖葫芦吃久了会腻,再好看的灯笼都会灭,剩下被竹篾撑起来的白纸,皱巴巴一团,一戳就破,没什么看头。

走到一处弄影戏台前,沈明酥的目光才有了停顿。

是真正有模有样的戏班子,拉线的,敲锣的,打鼓的,比她的摊子齐全多了,戏还没开始,底下的看官已一片沸腾。

见她目光瞟过去,封重彦的脚步放慢,侧头问她,“看会儿。”

沈明酥点头,没进去,立在了人群后观望。

一阵锣鼓声后,帷幕缓缓点亮,一位身穿盔甲的人骑在马背上,手中长刀一指,呼道:“华雄出阵来。”

唱的是《关羽斩华雄》

“来着何人,敢来此狼叫......”

竟是幽州的唱腔。

幽州和京城的弄影戏故意大同小异,但唱腔不同,许久没听到幽州方言,沈明酥一时出了神。

听得正认真,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和声:“既知吾名,还不下马受死。”

沈明酥诧异地转过头,封重彦正望着她的眼睛,狭长的眸子弯出一道笑意,温柔如暖玉,在她的注视之下,跟着戏班子的节奏,一句一句唱道:“吾闻华雄的威名如同春雷贯耳,韬略好比列国公孙子,尔是何方无名之辈......”

阔别一年,那张陌生的脸上终于有了曾经的熟悉。

婉月常说,“省主是万里挑一的人。”那是她还没见过他笑。眼前的这道笑容如同一簇温暖的火焰,哪个姑娘见了,不会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铛——

清脆的铜锣声响起又渐渐远去。

......

“封哥哥我不敢一个人睡,你能陪我吗。”

“人多你就不怕了?”

“嗯。”

“那好办。”

她的弄影戏是封重彦教的,在他还只是封家的大公子之前,一刀一刀地教会了她如何刻人物,拉线,投影,唱曲。

她学得很快,甚至很有自信,“等封哥哥回了京城,我也去,临街搭个台子,就以皮影戏为生。”

“好,我等你。”

......

“姐姐,封公子为何没来接我们,是不是他已经忘了我们?”

“不会。”

“姐姐你先走吧,渡过河,去找封公子。”

“月摇不要怕,在这躲好。”

河水淹过鼻尖,汹涌地灌入口鼻心肺,刺痛和窒息让她极度恐慌,沈明酥猛吸口气清醒过来,台上的戏不知何时已结束,人群往外散开。

封重彦拉了一下她胳膊,避开撞上来的人群,一面往前走一面同她评论适才的戏曲,“乐声气势不错,唱腔还是差了一些,听得出来不是幽州人,不过能在京城听到幽州的唱腔,还挺意外。”

他说着家常的话,语调温吞,一点都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宰相大人。

沈明酥跟着他身后,漠漠阴雨天色昏暗,他手里一直提着灯笼,说话时没转过头,宽袖荡在她眼前,袖口那朵紫色流云触手可及。

犹豫半刻,终究没抵挡住,伸了手,触手有冰凉的水汽,小小的一方衣角,曾她梦寐以求的温存。

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心跳得很快,偷偷地攥紧了手心,布料捏在掌心的一瞬,像是经历了漫长的跋山涉水,终于抓住了那根可以给她依靠的救命稻草,所有的不安和迷茫也在这一刻被扶平。

心中热潮翻涌,眼眶也温热。

那句一年前她迫不及待想要对他诉说的话,如今对着他的背影,终于吐在了黑暗中。

——封哥哥,父母都死了,月摇也不见了,我只有你了啊。

春水溟濛,碧池微光中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前面的脚步渐渐迟缓。

走得再慢这条路还是会走完,要是没有尽头该多好。

她已经很久没做过出格的事了,今日破例一回,从腰间掏出了一个小纸包,黄色的粉末在碰到火光的一霎,前面的人突然抬袖,扑灭了灯笼。

“别皮。”封重彦回头制止。

又被他识破了。

她也曾得逞过一回,头一次给他下|药,只是想看那样一位不拘言笑的谦谦君子,笑起来是何模样。

记得那回他笑了半日,声音爽朗,穿破屋樑,眼泪都笑了出来。

只是他天资聪颖,住在沈家的三年耳濡目染,学会了父亲半生绝学,一眼就能认出她的药粉,总有法子第一时间破解。

牵住袖口的那只手因他甩袖的动作被抛开,两人的距离也被拉开,跨过石桥,沈明酥落后了他好几步。

拐角的铺子前摊开了几张上好的羊皮,能有这样完整的皮子很少见,能刻一组完整的影子人了。

封重彦走了几步没见人跟上来,回过头,顺着她目光看去,耐心问她:“喜欢?”

沈明酥点头,“能等我会儿吗,很快。”

“好。”脚步欲往回走,一名侍卫突然靠近,“省主,周公子找到了。”

封重彦侧目,先前被灯火温暖的眼底如同一头被惊醒的雪豹,暴露出了原有的锋芒。

侍卫垂头低声禀报:“人在门下侍中手里,周大人插不进手,要省主帮忙想个法子,无论如何不能让大理寺立案。”

铺子前的皮子每张都很好,容不得她耽搁,能得来这一个时辰已经不易,怕他等久了,沈明酥随意挑了两张,卷在手里。

匆忙回过头,灯火璀璨之处已是空空荡荡,没了人影。

倒也谈不上失落,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梦早醒晚醒都一样。

昙花一现,终归要回到现实,今日他给她的这些甜头自有目的,从今往后她得割舍往日的一切,做好他的宰相夫人。

侍卫上前替她给了银子,解释道:“省主有事先回了,沈娘子要是喜欢什么,都可以买下来。”

回去也是呆坐着,沈明酥想再走一会儿。

天色一暗,街巷的人越来越多,正想往回走,一位小姑娘突然到了跟前,手中的一盏灯笼提起来递给了她,“姐姐,灯笼送给你。”

沈明酥一愣。

没等她反应,小姑娘已将灯笼塞到了她手上。

不过是一盏普通的荷花灯,粉色的花瓣,绿色荷叶,末端挂了一枚白玉坠子,迎风缓缓地摇晃。

沈明酥盯着那枚白玉,目光突然凝固,呼吸不觉屏住,手微微发抖,握住了那枚玉佩,慢慢地翻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