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四策(第2/6页)

众人皆是一怔。

姚广孝又补充了一句:“你们看这位在世的孔圣人多厉害,洪武朝时,光靠几篇《论语》便将天下挑战者杀的得人仰马翻,不赢他一局,岂非是读书人之憾?”

“话虽是这么说……但孔希路毕竟是南孔这一代的儒宗……”卓敬也是摇了摇头。

放狠话当然容易,但严格地来说,姚广孝、张宇初这种佛道两教的领袖,都是孔希路的手下败将,若是论辩经,天下之人未有能出其右者,委实令人畏服。

看这些人三言两语议论半天也没个说法,朱高煦不禁烦躁了起来。

“看来只有师父才是他的对手了。”

“师父且说怎么做,我们去做便是,叽叽歪歪有个什么劲儿?”

听了朱高煦的话,大家倒也不恼,一是修心养气的功夫都到位,二是也都知道朱高煦的作用不可或缺。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一个合格的团体,既要有提笔杆子的,也要有拿刀把子的,光靠其中任一一方都成不了事,必须要紧密结合在一起。

一直没说话的姜星火心中念头抵定,却是忽然开口说道。

“这一次,不妨就用最激进的方式,来反击儒教理学的进攻。”

“哦?”

宋礼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姜星火,问道:“意思是?”

姜星火平静道:“变法革新,历朝历代都有不断尝试的例子,但这个革新的过程往往伴随着血与火,但大多数变法最终都化为泡影,消散在历史的烟云里。”

“究其根本,便是思想层面的变革没有跟上,那么问题来了,怎么进行有计划有步骤的思想变革?这绝非大而化之的一句话可以概括。”

说到这里,姜星火顿了顿,抬眸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最终落在姚广孝身上:“这一次,我们得做些不一样的事。”

卓敬捋了捋胡须,笑道:“愿闻其详。”

“诸位还请仔细想想,第一个问题,我们的敌人有哪些人?能被从社会身份上划分为哪几类?”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在大明,儒教这个大而化之的概念,最顶层自然是对圣人的祭祀与崇拜。

因此,孔孟等儒家圣人,乃至北宋五子的后人,都享有着崇高的社会地位与舆论话语权,这一批圣人之后,是儒教堪称万世不变的受益者……君不见,衍圣公靠着孔子已经富贵了多少代了?勋贵尚且只是与国同休,衍圣公简直是与儒教同休。

第一类敌人,圣人之后。

……

紧接着,就是在次顶层,是从受教育直到入仕都深受儒教理学影响的文官们,他们充斥着庙堂乃至天下各处官府。

理学被定为科举考试的考试标准,是由官府颁布律法、编撰典籍、引导民众,并控制着文教的流向。

反过来说,官僚机构也受儒教理学的操纵,各个衙署、学宫都被儒教理学渗透。

第二类敌人,文官。

……

在儒教的中层,则是文官的预备役,也就是士子,以及相应的书院、私塾。

很多书院,在地方上拥有超然地位,甚至连当地的官员在一些相关事情上都得听他们的。

这便是因为,书院的院长、先生,通常都是致仕的官员亦或是在科举路上无法再进一步的士子。

文官是士子的上一层,而文官同样也会在致仕后来到这一层,以儒者的身份教导士子,被儒教理学培养出来的他们,会继续培养下一代,如此一代又一代,循环不休。

第三类敌人,士子。

……

在儒教的底层,便是天下不可计数的百姓们,他们拼尽全力地劳作,只为让自家的孩子,也踏上这条路,努力往上爬,从而彻底改变命运。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第四类敌人,信众。

……

正是因为如此复杂、极为庞大且能上下流通的关系网络,儒教的理学才能维持近乎二百余年的繁荣昌盛,始终压得所有学派都抬不起头来。

儒教理学是以孔孟之学为核心的理论,但儒教理学却并非全是纯粹的孔孟之学,在这个过程中,除了被缝合出来用来自圆其说的部分,还涉及到了更加深远的哲学领域。

见众人已经思考完毕,姜星火开口道。

“圣人之后、文官、士子、信众。”

“诸位觉得,对付这四类敌人,我们该采取怎样的手段?”

“这……”

听到姜星火问出的话语,房间内再度陷入沉默当中。

他们虽然基本都曾经深刻钻研过儒教理学,现在或曾经也都担任过朝廷的重要职位,但要是马上让他们拿出具体的方案来,却也没那么容易。

最终,还是宋礼先行打破沉寂:“我们可以从这四类敌人当中找出突破点,比如文官,若是能将变法的势头压过守旧的势头,那么很多文官对于理学的信仰其实并不坚定,只是将其当做通过科举走入仕途的敲门砖而已,一旦变法势大,恐怕也难免要为了自身利益而改换门庭,投向我们这边吧?”

宋礼的思路固然没错,但这却不是姜星火想要的。

“我说过,我们这一次要做跟以往历代变法都不一样的事……要全面出击。”

姜星火正襟危坐,说道:“第一个,便是削减圣人崇拜与圣人之后的特权。”

宋礼惊讶道:“那岂不是要跟天下人作对?”

“我等本就是逆流而动。”

卓敬捻须道:“可以这么干!不过在做之前,需得先查清楚情况,想明白对策。”

张宇初亦附和道:“正该如此。”

姜星火微微颔首,说道:“不错,这件事需得谨慎,不过眼下确实有一个契机。”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

姚广孝抬首笑道,三角眼中精光熠熠:“诸位可还记得李至刚是倒在哪封奏疏上?”

“自然记得,黄信那封谏书,文风可谓犀利……君子为国不为身,故犯颜谏净死且不避;小人为身不为国,惟谗韬面艘,以苟富贵。明君乐谏净而国以兴,昏君乐才韬而国以亡。桀纣杀龙,逢比干,明效具在……”

还没等卓敬复诵完毕,姚广孝轻轻地吐出了几个字。

“我派出去的人挖到纣王墓了。”

“啥?”朱高煦愣了愣。

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惊住了刹那。

姚广孝笑吟吟地看着众人,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们会如此表情。

张宇初张大嘴巴,几息后才缓过神来,他连忙问姚广孝:“没弄错吧?这种事儿可不能乱开玩笑!”

“隔了几千年,纣王墓是怎么发现的?”

姚广孝伸手捋了一把胡须,慢吞吞地说道:“因为要给姜圣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