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三杨(第4/5页)
“嗯?”
杨荣和杨士奇一愣,旋即明白了。
经过姜星火的蛊惑,陛下的野望已经不仅限于大明周边了。
陛下想要“治隆唐宋、远迈汉唐”。
陛下想要成为千古一帝。
这个想法在文官们眼中,那就是烧钱,那就是破坏稳定,那就是穷兵黩武,简直太疯狂了。
可是在现在的朱棣眼中,他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随着姜星火变法的推进,与处理日本、朝鲜、安南等国家相关事务的初显效果,他的雄心壮志已经彻底显露了出来。
朱棣的偶像是李世民,刚刚登上帝位的他,下定决心是要跟李世民一较高下的。
李世民少年战神,“一战擒两王”安定天下,击败突厥和吐谷浑开疆拓土,建立贞观盛世,朱棣想要超越他,不增强国力怎么行?
眼见着姜星火以霸术强国卓有成效,江南大批的棉纺织品被制造了出来,等待着大明军队开拓市场赚取利差,获得源源不断的财富,在对内变革上,朱棣怎么可能不支持姜星火?
在朱棣这种狠人眼中,过去理学卫道士们就对他口诛笔伐,现在成了绊脚石,阻碍了他前进的脚步,恢复三舍法还好,就算是一脚踢开直接废了理学的官学地位,也他真能干出来的事情。
……
当朱高炽来到不远处的皇宫里时,却意外地发现,除了姜星火,自己的二弟和三弟都在。
“胡俨那边新报上来的,不是前几天报给你的,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朱棣把一摞子撕下来的壁报摔在了地上。
孔希路被锦衣卫抓进了诏狱,立即、马上,就引发了大规模的反弹。
三皇子朱高燧也抱着一堆文书,这都是在南京城街头巷尾传播的帖子。
舆论反映很大,即便是朱棣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而这件事是姜星火一手操办的,所以朱棣只能问姜星火。
在皇帝和三个皇子面前,姜星火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坦然说道:“孔希路已然败于我手。”
朱棣蹙眉道:“你说孔……”
说到一半,朱棣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姜星火,姜星火点了点头。
“什么?!”朱高燧的反应有些惊讶。
而朱高煦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毕竟在他的心里,师父简直就是超脱凡俗的存在,赢才是正常的。
“怎么赢得?”
姜星火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两人辩经的主要过程。
朱棣的神色有点复杂。
虽然有些东西听不太懂,但孔希路的名声,他是听过的,既然能把孔希路辩赢了,那想来天下大儒,怕是真没人能赢姜星火。
而姜星火的这套理论,显然解决了理学解决不了的东西。
如此说来,姜星火是真的不声不响,又干了一件大事。
朱棣费解道:“既然赢了,那为何不把孔希路放出去?好让这些士子也都心服。”
“未必心服,甚至口服都困难,毕竟不是当众辩赢得。”朱高燧提醒道。
朱高煦这时候也问道:“那为何师父不选择当众赢了孔希路?他是理学的代表人物之一,如果当众赢了,岂不是能省很多事情?”
不选择当众,自然是因为姜星火在开始前也没有百分百必胜的把握,是朱高煦以为他十拿九稳而已。
但这话不能说,都已经赢了,说了掉逼格。
姜星火则是答道:“一是他自己现在也不愿意出去,二是不到时候,还需要孔希路这个诱饵。”
“诱饵?国师打算怎么办?”
朱棣有点感兴趣了。
“文人难心服,辩经亦是如此,与其舌战群儒,倒不如省些力气,如今孔希路被关进了诏狱,群情汹汹都嚷嚷着要救他,正好能把所有理学宗师都汇聚在一起论战……我的想法是干脆以孔希路为诱饵,放出风声去,设三座擂台,让理学一方自己选人当代表前来论战,若是能赢三座擂台,自可以进来看望孔希路。”
“三座擂台?”
“不错。”
姜星火点点头,说道:“一曰王霸,二曰义利,三曰古今,让卓敬、张宇初、姚广孝,分别镇守。”
朱棣明白了姜星火的意思。
变法,所涉及最重要的三个理论难题,就是王霸义利古今三辩。
到底是行与民(士绅)休息的王道,还是行快速强国富民的霸道?
到底是重义,维护作为社会秩序基石的道德体系,还是一切以利为先,追求利益?
到底是师古还是师今?到底是法先王还是法后王?祖宗之法能不能变?
这些问题,若是一一辩论过去,未免太慢,人也太杂,就算有的理学宗师输了,还有会大把人不服。
而如今却简单了。
孔希路是四海名望之所在,他在这个敏感的时间节点上,高度疑似因为道统之争被抓进了诏狱,如果真搞这么一个擂台,那么想救他来出名,甚至以此成为下一代理学执牛耳者的大儒级人物,可不要太多。
如此一来,让他们内部推选出代表来闯擂,推选的自然是综合了资历和能力考量的人选,输了那就得心服,因为是你们自己选出来的。
而如果无人能辩赢新学派出守擂的卓敬、张宇初、姚广孝三人,那么变法所面临的主要学术难题,自然也就有了答案。
如果能赢,后面还有姜星火等着他。
事实上,守擂的三人可都不是白给的,无论是“老年版解缙”的卓敬,还是“道门硕儒”张宇初,亦或是“学贯三教”的姚广孝,哪个放在儒家,也都是大儒级别里面的佼佼者。
“这倒是个妙计。”
朱棣微微颔首。
姜星火继续说道:“当然,这还不够。”
“还不够?”
“还要再加一把火,让本就激愤的舆论,彻底燃烧起来。”
姜星火从袖中抽出了一封奏疏,递给了朱棣。
朱棣接过,抬眼一看题目:《请申饬学风以振兴人才疏》
“近来理学者高谈玄论,究其归宿茫无凭依,大都臆度之路熟,实地之理疏,只于知崇上寻求,而不知从礼卑处体究,徒令人凌蹴高远,长浮虚之习,是所谓履平地而说相轮,处井干而谈海若者也。
比来士风人情,渐落晚宋覆辙,近时学者,皆不务实得于已,而独于言语名色中求之,故其说屡变而愈淆。听其议论然巍其处,则皆以聚党贾誉,行径捷举,所称道德之说,虚而无当,似是佛氏所谓‘虾蟆禅’耳。”
这两段说的是理学家讲学只务虚不务实,高谈阔论以求名声,全是道德之学,却是空虚得很,就像是池塘里鱼虾和蛤蟆乱叫一般,姜星火描述的甚是辛辣,想起理学家讲学满口仁义道德的那副场景,朱棣都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