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龟甲(第2/5页)

“那您的意思是?”黄信询问道。

“你帮我联络一下姜星火,他是我最初发现这条格物新路的启蒙者,或许也能成为这门学说的奠基人……”孔希路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激荡,“我想让他帮助我,完善格物的方法,并且在未来,通过《明报》将这种技术推广开来。”

“当然,我不会让他白帮忙的。”

……

“老和尚这是要输了吗?”

重新穿上赤金龙袍的朱棣在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擂台,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沙漏似乎快要走到头了,而姚广孝却被曹端的那句“三纲五常,天理也,亦是天礼也”给压得半晌未曾出声。

除此之外,旁边传来的议论声显然都是不看好姚广孝的。

“唉!”

穿回了蟒袍的朱高燧交代完任务从楼下上来,听闻此言叹息了一声,有些遗憾:“本来还想看看老和尚如何能够将对方驳斥倒呢,可听得汪与立和高逊志的意思,都觉得曹端赢了,却是让人气沮。”

“父皇,要不咱们上去帮忙吧。”身后站立的朱高煦说道。

朱棣摆了摆手,拒绝了:“不用!想来国师应该有办法的,若是实在没准备,老和尚也答不出,就让老和尚吃点苦头吧!省得外人老以为朕会偏袒他,对了,你吩咐下去,让御膳房今晚准备好老和尚喜欢的菜式……朕记得他挺喜欢吃笋的,应该会喜欢这个。”

身边的绯袍太监恭敬领命:“遵旨。”

擂台上,姚广孝依旧静默无语。

他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根本就没空关心周围人对于自己的议论。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条又一条驳杂难明的信息。

那些意识并非由他所创造出来,但是在他的“眼前”却如同活生生的文字一般呈现出来,甚至比文字更加清晰。

其实,这样的感觉并非是什么新鲜事情,每个人都有过,因为当人的精神集中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能够出现这种心无旁骛的感觉。

就像此刻,姚广孝的意识正处在一片清明之中,他根本听不见四面八方响起的嘈杂声音,仿佛整个人置身于静室一般。

忽然,他的目光移动了。

那些原本混乱嘈杂的喧嚣瞬间冲入耳膜。

姚广孝的回答极为简练。

“三代之时,可有三纲五常?”

这里要明确的是,“三代”这个概念,在姜星火的前世的网络论坛里有人认为是“唐尧、虞舜、大禹”,也就是俗称的尧舜禹这三代君主,但事实上这种说法是经不起推敲的,“三代”一词最早见于春秋时期的《论语·卫灵公》,“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该词一直到战国时期,都是指夏、商、西周,秦朝之后,“三代”的含义才开始包括了东周,并一直沿用下去,在周朝初期还有统称夏、商为“二代”的现象。

而先秦主流学派的著作,更是对于三代有着明确的界定,譬如《墨子·明鬼下》记载“昔虞、夏、商、周,三代之圣王,其始建国营都日,必择国之正坛,置以为宗庙”;《孟子·卷五·滕文公上》记载“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库,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礼记·礼器第十》记载“三代之礼一也,民共由之,或素或青,夏造殷因。周坐尸,诏有武方,其礼亦然,其道一也。”

所以,“三代”毫无疑问是指中国最早三个统一政权——夏、商、周。

而“三代之治”的说法则是西汉时期的儒者提出的,他们认为夏、商、周是华夏治理得最好的三个典范朝代,“三代”之时的帝王的道德人品和治国态度(不包括夏桀、商纣、周幽王三个末帝和其他个别昏庸君王)乃是后世帝王的楷模,尤其夏禹、商汤、周文王被尊为“三王”。

而儒家学术经过上千年的发展,如今的明儒更是到了言必称三代的地步,将之当做一种政治理想国来作为当世的参照标准,以及无坚不摧的学术正确。

曹端怔了怔,却也没急着回答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而是沉思几息后方才说道:

“三代之时,固然无三纲五常,可《诗》《书》《礼》《易》《乐》《春秋》六经已存,礼之根本便源于此,天礼未分于天理。”

“朱子有言: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盖自天降生民,则既莫不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矣,然其气质之禀或不能齐,是以不能皆有以知其性之所有而全之也。一有聪明睿智能尽其性者出于其间,则天必命之以为亿兆之君师,使之治而教之,以复其性,此伏羲、神农、黄帝、尧、舜,所以继天立极,而司徒之职、典乐之官所由设也。”

曹端继承的观点,依旧是朱熹的那套,也就是“礼是圣人、先王制定的,要以圣人、先王为师”,只有以这个目的进行学习,才能够学到五经(《乐》失传了)的真谛。

而朱熹这里说的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等作为万民君师,有着超凡的天赋,是“众人中能尽其性者”,所以理所应当地就要制定从天理中体悟来的“礼”,用来教化百姓,这是君师的使命。

“孔子是君师否?”

曹端原以为姚广孝破釜沉舟地选择了再次提问,虽然……这个问题有点白给。

“君师”的定义是:拥有统治权的圣贤。

这个概念有点类似于柏拉图的“哲人王”,反正上古时期的智者都思考过类似的问题。

但无论如何,“君师”这个概念是笃定的,不容更改的,而姚广孝如果这么选择,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接下来就将无法提问,显然会陷入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而姚广孝下一瞬,就自问自答了起来。

“孔子处周衰之际,不得君师之位以行其政教,于是独取先王之法,诵而传之以诏后世,非君师也。”

曹端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姚广孝的用意,孔子的行为在《孟子·滕文公下》中被描述为“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也就是圣贤没有得到相应的庙堂地位,所以选择学习先王并且传下去这门学问以诏后世,然而正是孔子作为分野人物,划分了三代与三代之后最主要的政治区别,也就在圣贤是否在位。

莫非姚广孝打算从孔子与三代之间进行切割?这种办法不是不可行,但在曹端看来,成功的概率无疑是很低的。

毕竟《朱子语类》说的清楚。

弟子问朱熹:一有聪明睿智能尽其性者出于其间,则天必命之以为亿兆之君师,何处见得天命处?

朱熹曰:此也如何知得,只是才生得一个恁地底人,定是为亿兆之君师,便是天命之也,他既有许多气魄才德,决不但已,必统御亿兆之众,人亦自是归他,如三代以前圣人自是如此……及至孔子,方不然,然虽不为帝王,也闲他不得,也做出许多事来,以教天下后世,是亦天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