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京营(第2/4页)
朱能面前的报告很长,因为这次的会议非常重要,虽然之前基本都打过招呼通过气了,但也并不能完全当做走形式,要准备的内容极为繁杂,面临利益争夺的情况也是必定会出现的。
朱能缓缓说道:“京营三大营的作用,即类似于宋朝禁军,但并不完全相同,更多的是用于卫戍中枢,作为战略决战的预备队,同时也要求承担起野战兵团的职责。”
“之所以计划建立京营,是因为按照洪武朝开国制度,也就是卫所制,确实存在一些缺憾。”
“按照卫所制出征的兵将分离的原则,军户们平日无战事则在各自卫所负责屯垦与训练,到了临战之时,则征召到指定集结地点,交由五军都督府派出的将领指挥。”
嗯,其实说白了还是宋朝“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那套,只不过没有那么离谱,好歹卫所制下,中层和基层军官还是带兵的,只是高层将领平常不跟他们接触而已……这样制度设计的好处就在于,一个所那点人就甭提了,一个卫,最多也就是五千来号人,就算真混熟了,五千人能造反还是咋的?不可能的。
而一个地区,基本上只有一个卫驻防,平日里也接触不到其他兄弟卫所,这些军户本质上跟农民也没区别,信息和交流都很闭塞,如果没有联合作战的任务,十几年甚至一辈子见不到别的卫的士兵都是正常的事情。
“但卫所征召制度的弊端在于,涉及到上万人的任务,譬如演习军阵协同作战等,单独的百户所、千户所,乃至满编卫,都无法实现,而一旦仓促上阵进行十几万人、几十万人的大兵团野战,就会造成极为严重的指挥失调和配合脱节。”
听到朱能这话,在场没有一个将军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因为朱能虽然没少说,但真就是句句在理,几乎一个字都删不得。
——这都是鲜血总结出的经验教训和制度弊端。
最简单的问题,为什么靖难之役前中期的时候,南军大兵团动辄四五十万人,打燕军十几万人就是打不赢?
原因就在朱能说的这一点。
南军的大兵团,无论是耿炳文还是李景隆亦或是何福,都无法克服的一个指挥问题就是,诸军素质严重参差不齐,且极度缺乏联合作战的能力和意识。
一个卫五千多人,五十多万人那就是一百个卫!
想想看,一百个从天南海北各地方调过来的卫,平常根本没见过面,操着不同的口音,习惯于不同的战术,你是统帅,你怎么协调?光是想想脑袋都要炸了。
事实上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对于普通现代人来说,玩个5v5游戏就配合指挥不明白,你要在数十里宽度的战场上,在海量信息的堆积下,靠着战争直觉和拉跨至极的通讯条件,及时、准确地指挥100个原子化的军事单位进行作战,你觉得是什么难度?
而对面的燕军呢?
对面的燕军主力是燕山系和大宁系,投降的河北系和蔚州系负责填线打下手,而燕山系和大宁系的军队不仅战斗素质首屈一指,配合默契无间,而且机动能力极强。
这就造成了每次战略决战,燕军的战术其实都是那么一套——让河北系和蔚州系的步兵以及大宁系的步骑兵负责正面防御,这些军队由张玉和朱能、丘福分别指挥,然后当战场充分展开以后,朱棣和朱高煦率领燕山系的嫡系精骑以及蒙古鞑官从侧翼展开突破迂回。
套路很简单,但南军那么多名将一开始就是破不了招。
原因就在于不是教练看不透,而是定下了战术,选手也执行不了。
因为想要逮住机动能力强的燕军,以步兵为主的南军就必须在野地里进行迫近决战,那就必须保持一定的正面宽度,否则人数太多根本铺不开,数十万人最少也需要十几里的战线。
而摊开战场宽度,就意味着左右两翼会有一翼被燕军精骑迂回突破,继而绕背威胁中军。
这么宽的战场,数十万人挤在一起,全都是临时召集在一起,以前从来没打过配合,甚至大部分战争经验极度匮乏的卫,在极端拉胯的通讯条件下,一旦被燕军精锐绕背,前面又攻不破燕军主力军阵,那就必然会发生崩溃。
真定、郑村坝……全都是这么打的。
后来白沟河之战的时候,李景隆苦思冥想,想出了对策,那就是让松潘精骑等少数精锐骑兵,同样对燕军进行绕背,这就直接导致了白沟河之战鏖战到最艰苦时刻的时候,负责后方的大宁系元气大伤,不少中高层将领都重伤或阵亡,也正是因为大宁系咬牙挺住了,才让朱棣和朱高煦捅了李景隆的中军,继而取得了战役胜利。
一切战术转换家,看起来很简单不是?但在冷兵器时代,能够组织和协调一支数万人的部队在战场上脱离后方进行战术迂回穿插,那真的是顶级名将才能够做到的事情,而能执行的部队,也寥寥无几,必须有长年累月的配合和实战训练,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至于靖难后期,燕军的套路确实基本失效了。
这就是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随着战争进程的加速,大量的南军部队完成了大浪淘沙的过程,彼此之间配合程度提高了,或者说不会跟友军配合的,基本都自然淘汰了;第二个原因则是燕军从战略防御转向了战略进攻,后期都是燕军主动出击,南军处于防御状态,因此不需要太过宽大的正面来包围燕军(也没有那么多兵力进行两翼包围作战了),战线缩短的同时,也开始用车阵和火器部队来应对骑兵的迂回,防御效果很好。
无论是德州还是藁城、夹河,燕军的骑兵迂回都没讨到什么便宜,甚至好几次撞得头破血流,折损了多名大将。
到了建文四年淝河之战的时候,燕军猛将王真与白义、刘江各率精骑进行远距离机动,结果中了平安的圈套,援兵被南军死死地挡在外面,王真等人被重重围困,其人大呼“我义不死敌手”,自杀身亡。
王真的死亡,意味着燕军的战术对于铁了心缩龟壳里当王八的南军已经基本无效了,反而成了进去多少送多少,直接把包括朱棣在内的燕军全体将领信心都给打没了。
当时诸将都劝朱棣退兵,因为深入敌后后勤补给线随时可能被断,大军粮草马上告罄,而且现在野战也啃不动南军了,再不撤没准就要全军崩溃,是朱能按剑而起,说“汉高祖十战九败,最终却能夺得天下,而今我们连连得胜,岂能小有挫折便退兵而回,再向他人称臣”给硬劝回来的。
朱能向朱棣保证,一定能迭代战术想出破解办法,朱棣这才厉声叱责,诸将也都不敢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