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五章 略懂(第3/4页)

老朱的很多制度,在姜星火看来,都有矫枉过正的嫌疑,或者说,过于理想化了。

实际上,不管是在什么时代,重要的专营商品,由国家进行征税,都是没问题的。

老朱只看到了宋元时期商品专营榷税的危害,却并没有意识到,对于国家经济,尤其是大明这种在不断发展的经济体而言,这些专营商品所能带来的利益。

其实说的不好听点,在姜星火前世的历史上,大明为什么会灭亡?原因很多,但归根到底其实就是两个字,没钱。

大明要是有钱,就不需要加“三饷”从贫苦农民头上刮油水,就不会导致“为了镇压农民起义加税而导致更多农民起义”的恶性循环。

为什么李自成可以输很多次,孙传庭一次也输不起?原因就在这里了。

不过是否要重新恢复酒类的商品专营税,这件事情,还在姜星火的考虑中。

利弊其实也很清晰,恢复的利处的话,那就是每年财政收入能多一笔钱,弊处的话,民间的酒类经营肯定会遭到打击,还会带来私贩酒水的问题,增加监管成本。

这种选项,属于可选可不选,全看未来有没有这个财政需要。

如果财政紧张,那恢复酒类专营税也就恢复了,民间肯定不乐意,但阻力也不会太大。

就在这时,茶楼里又来了一群读书人,姜星火默默地把自己的围巾拉了上去。

之所以选择这种消费水平不高不低的茶楼,而不是消费水平更高的酒楼,就是因为读书人,一般都是有点消费能力,但消费能力又不是那么高的,自身没有太多收入,主要靠家里供给。

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父母打钱”,大抵如此。

因此,如果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或者确实是家里有实力的富哥,肯定不会选择鹤鸣、醉仙这种工部官营大酒楼,聚会大多选择在相对幽静、消费不算高的茶楼。

毕竟茶楼跟酒楼的区别,并不在于“茶楼有没有酒,酒楼有没有茶”。

如果消费层级再低一些,那就是寻常市井百姓比较热衷的酒肆了,那里会相对吵闹、混乱一些,到处都有“五魁首啊六六六”的行酒令声音,士子一般不喜欢去这种地方。

所以说,想要大概了解一下士林间的思想动态与民间的情况,那么在茶楼里坐会儿,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出意外,在可供选择位置有限的情况下,这群士子选择了靠窗的这片区域,也就是姜星火他们的邻桌。

“速度快点,待客的时辰要紧。”

临桌出手显然很大方,掏钱的士子摆了摆手,让伙计退下。

伙计乐颠颠拿了钱跑去厨房催促了,不过片刻功夫,伙计便捧着托盘上菜了,热腾腾的小蒸笼、小米粥等吃食摆满了一整张桌子,姜星火扫了一眼,确定这里卖的菜式果然和后世的差不太远。

而且,味道很香。

隔壁桌的士子这才动筷子夹了块豆腐,细嚼慢咽了一番。

末了,又夹了一块糖醋鱼。

“这边的倒是简单。”

有人状若无意地提醒。

闻言,他们顿时明白了意思。

看了看姜星火这桌,就三个冷碟,两个热菜,再加上一壶酒,若是正经地吃顿晚饭,显然是不够的。

再加上三人衣着虽然不算寒酸,但也称不上有多讲究,所以天然地就认为,这桌应该都是寒门学子,家境贫苦,来这儿消费,也仅仅是维持一个最低标准罢了。

但是出乎姜星火意料,他本以为按照最近翻阅的市井流行话本的套路,会被嘲讽两句,可邻桌的士子,反倒热情地招呼他们,问是否要一起。

……看来大明的世风还是挺积极向上的。

总之,这群爱热闹的年轻人,即便被婉拒了,也没有出现所谓的“恼羞成怒”之类的话本剧情,反而都大咧咧地笑笑,然后继续自己吃喝、交谈。

姜星火默默喝了口水润喉咙,然后冲着郭琎和柴车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继续观察。

虽然有茶楼里自带的二胡bgm的干扰,但毕竟是邻桌挨得近,而且这些年轻士子说话时也没有刻意控制音量,所以姜星火听得还是挺清楚的。

“今日陈兄一道出来,我是没想到的。”

“方兄难得出来逛一趟,我岂能不陪着,反正今年也落第了。”

姓陈的看起来倒不是闷,而是比较专注于读书,这时候含笑答道,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有几位高中的同乡,这时候倒是比我们热闹的多。”

几人只是沉默,没人抱怨说考试有什么黑幕之类的,今年甲申科,在《明报》上公示了不少卷子上的文章,从一甲到三甲都有,硬实力在那摆着,确实非常公平公正了,考不上是因为他们水平和发挥、准备都差了些。

“唉,听说朝中有南北分榜的打算。”

姓方的便是付钱的那位士子,这时候自斟自饮,说道。

方姓士子的话音刚落,对面的人便抬起头来:“要我说,提议这么干的,真是虫豸。”

姜星火:“……”

旁边的士子连忙道:“话也不能这么说。”

大明虽然没有轻易因言获罪的说法,私底下痛斥朝堂上窃据高位的虫豸也没什么,但这里毕竟是南京城,天子脚下,他们这些外地进京赶考来的,还是要注意一点的。

显然,从这些人的口音能听出来,以江西人居多,然后就是浙江人和南直隶(江南)人,这三个地区,也是大明的“科举大省”。

“南北分榜也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以前那种南北榜的事情就不会出现了,只要对于我们来说,总得登榜人数没有大的变化,那么就算南北分榜,又有什么干系呢?”

“今年甲申科登榜四百余人,是国朝用人所需,若是平常年份,便是二三百人也不奇怪,要是南北分榜的话,还能给南方二三百人的名额,那确实没关系,就怕……”

“就怕什么?”

“就怕一共二三百,北方占了一半,那可就难了。”

“那可不是嘛……你们不晓得,在我们江西,想要考出来有多难。”

浙江和江南的举子,其实是晓得江西的地狱难度的。

这么说吧,在浙江,你九年(三届乡试)能考上举人的水平,可能在江西考个秀才都会翻车。

正是因为江西文教水平高,读书人口基数大,所以才会卷到这种变态的程度。

但这种内卷,其实在现行的科举制度下,是有利有弊的。

明代乡试录取的人数,通常由朝廷按照各布政使司人口和文教情况分配,通常从数十名到一百多名不等,每次乡试全国录取总额约为一千人至一千二三百人,按照统计学分析,明代中叶的全国乡试录取率维持在4%上下,明代中叶以后,也就是嘉隆万大改革为了控制冗官,录取率进一步降低,到了3.1%左右(因为考进士的举人不止一届,时间久了会堆积出相当数量考不上进士却一直在考进士的举人,通过提高会试录取率、降低乡试录取率,再加上自然死亡,就能慢慢消化掉这批人),单就录取率而言,举人可以说是科举中最难的一关,因而民间也有“金举人、银进士”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