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预感(第3/4页)

叹了口气,女人继续道:“因为我是齐国人,安抚这些小娘子的事,总是落在我头上,那一日我连话都没跟她说过,叫其他人不要哭了,然后我就走了。谁知第二日,她就被侍卫拖去了刑房,说是,她不知怎的,惹怒了太子殿下。”

孟昔昭抿着唇,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甚至想直接起身,不再听后面的事。

但他还是稳稳的坐在这,而女人也于心不忍,并没有说太多的细节:“总之,她死之后,本来是要丢去乱葬岗的,但太子对她十分厌恶,知道齐国有入土为安的习俗,便命人把她烧了,骨灰洒到井底,还让大巫做了个诅咒仪式,咒她死后找不到回家的路。”

孟昔昭一声不吭的听着,封建迷信他不关心,但这里面浓浓的恶意,他看见了。

这时候,女人想起了什么,连忙抬头:“她的荷包,我偷过来了,本来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不如你拿回去,交给她妹妹吧,也告诉她,人各有命,不能强求,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齐国人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

孟昔昭张张口,却没发出声音来。

没有提顾娉婷,孟昔昭只是说了一句:“可是姑姑你活下来了。”

女人苦笑:“是吗?我自己却觉得,我也死了,活着,还不如死了。”

孟昔昭:“你以前有个女儿?”

女人点点头:“有一儿一女,我本就是韶州人,韶州被南诏占领之后,我的丈夫、女儿、儿子,全被杀了,他们留下我,是为了让我跟南诏的男人生孩子,我生了一个,然后因为手脚麻利,就被送进皇宫来,做一个伺候的宫人。”

说到这,女人不禁看向孟昔昭,她眼里写着害怕的情绪:“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配为人?家人都死了,我却还苟活,而且对着这些仇人卑躬屈膝。”

孟昔昭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就还有盼头,说不定哪一日,你就能回齐国了,也能心安了。”

女人沉默,她觉得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体会到什么是心安的滋味了。

她没再跟孟昔昭说什么,而是起身回去,拿苏若存留下的荷包,把荷包交给孟昔昭,两人都有些静默,谁也没说话,就这么转身分开,走向各自要走的道路。

……

苏若存的荷包很旧,上面的针脚也不怎么样,这绣工的水平,大约等于他妹妹孟娇娇。

但孟昔昭就像捧着一个无价之宝,把它放在自己胸口,拍拍确定不会掉,这才放心下来。

每日下午,顾娉婷出摊前,他们会见一面,学几句用得上的南诏话,孟昔昭早早地过来了,然后沉默的看着地面。

顾娉婷推着她的摊子,远远的看见孟昔昭身影时,她心里就有一种预感。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反正就是一种预感,从今日起,她的人生,便要天翻地覆了。

把顾娉婷带回自己住的地方,贾仁良正好在这里,看见顾娉婷,他愣了一下,刚想问这是谁,孟昔昭却没搭理他,而是带着顾娉婷走进去,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屋子里,孟昔昭从怀里拿出荷包,然后交给顾娉婷。

看见这个荷包出现,顾娉婷本就紧张的面容,瞬间变得僵硬起来,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死死的盯着这个荷包,然后问他:“我家娘子……”

孟昔昭默了默,说道:“只剩下这个了。”

顾娉婷的心里传来轰的一声。

悬了一年的大石,终于落下了,也把她那一直存着侥幸心理的心脏,砸了个稀巴烂。

一瞬间,泪水就从她的脸上掉了下来。

她都没察觉到,甚至还觉得自己很镇定,可站在她对面的孟昔昭,分明看到她的身形晃了晃。

孟昔昭不会安慰人,更何况,此刻,没有任何语言能安慰到她,于是,他只是把手中的荷包递出去,塞到了顾娉婷的怀里。

她下意识的道谢:“多谢郎君,帮我找回了我家娘子的——”

遗物。

这两个字,好像一扇门,瞬间封锁了她的声音。

孟昔昭看着她,突然说道:“你哭吧,若有人问起来,我去应付他们,我很会说谎的,哭一哭,也不会引来危险。”

而在孟昔昭的这句话之后,顾娉婷就再也忍不住了,她攥着荷包,猛地蹲下,痛到极致的哭声瞬间响彻整个房间。

说实话,这哭声,很难听。

并不是美人垂泪那样的我见犹怜,而是嘶哑的、不像人类一般的嚎哭,虽然难听,但再是铁石心肠的人,听到以后,也会不受控制的跟着落下泪来。

孟昔昭因为离得最近,默默的跟着哭了好一会儿,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甚至还有点想笑。

当然,笑是笑不出来的。

等到顾娉婷哭累了,孟昔昭把她扶起来,然后跟她说了那个齐国女人说的话,包括苏若存什么时候去世,以及她死之后,南诏人又对她做了什么。

孟昔昭说得很慢,因为他怕顾娉婷受不住刺激,但顾娉婷听了他的话,思绪却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时候,她们已经被抓了,被抓的前几天,苏若存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发脾气,又哭又闹,对她的态度也很恶劣,但在她因为着凉而发热以后,她昏昏沉沉的躺在囚车里,苏若存却守着她,安静了下来。

苏若存是个大美人,顾娉婷差一些,但也面容姣好,所以她们两个有优待,可以单独待在一辆囚车里。

也因为苏若存好看,抓她们的人当场就决定,要把苏若存送进皇宫,至于顾娉婷,沾了她的光,也要被送进去。

顾娉婷躺着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进了皇宫要如何生存下去,她嗓子哑了,说不出话,而苏若存倚着她,总是自说自话。

“我爹出事之后,我娘解了与你的雇约,那时你便应该去找自己的活路,而不是跟着我们,落到如今这个田地,这都是你自找的。”

“我是罪籍,你又不是,寻常人早就离开这了,你不愿走,自甘下贱,到如今了,我也无法理解你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当初我娘就不该给你那一碗粥,你饿死在那里,我累死在后来的流放路上,那才干净呢。”

“发热是不是很难受?你也不说句话,每次都这样,病了便咬牙扛着,连个胡话都没有。”

“娉婷,我后悔了,之前我娘想给你取名叫宝杏的时候,我应该听她的,杏同幸,我这辈子便是败在了不幸二字上面,若能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或许,我身上的霉运,也不至于沾到你的身上。”

“不过,如今说这个,也晚啦……”

“娉婷,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的名字出自哪里?是《道德经》,原句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这意思就是说,世间万物,看似存在,也看似不存在,而世人就在这若隐若现当中,对它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