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迷雾玫瑰(十四)(第2/3页)

但是几百年过去了,昔日强大的圣殿骑士团也在渐渐没落,教皇国收敛了征战时的锋芒,不再与其他国家起冲突,长|枪归鞘,骏马回栏,记得圣殿骑士团曾经战绩的也只有模糊的历史故事和吟游诗人传唱的史诗了。

拉斐尔在位期间也不曾发动什么战争,他甚至一直在为了翡冷翠的和平而与周边国家周旋,所以圣殿骑士团根本就没有在他在位期间做出什么功绩,不如说这个昔日的教皇之剑压根儿就没被他想起过多少次。

除了没什么用处,还有一点就是……他其实不是特别喜欢那位骑士团团长。

圣殿骑士团里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精英战士,他们有着比寻常修士更坚定恐怖的信念,个个都是能以一敌十的狂信徒,他们远离所有人世的欲望和享受,坚定地认为那些愉悦会腐蚀他们的心灵,于是他们睡在冰冷坚硬的木板上,吃硬面包,喝清水,每天向神祈祷,用苦难洗涤精神。

他们的领袖当然是他们中的佼佼者,那是一个绝对光辉虔诚的信徒,也正因此,拉斐尔从心底里抗拒这个人。

可是……拉斐尔看着桌上的徽章,想到那两套蒸汽动力核心,想到翡冷翠糟糕的军事实力,想到他手里七零八落的资源,又想到教皇国摇摇欲坠的现实……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摇了摇桌上的铜铃,对出现在门口等待命令的执事说:“去邀请莱斯赫特骑士过来。”

穿着轻便软甲的骑士穿过平整的庭院,在一排简陋的四方房子前停下,仔细看了看木门上挂着的牌子,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名字后,屈起手指敲了敲门:“团长,教皇宫来人,冕下想见您。”

他的声音里充满恭敬,这是一种对屋内人发自内心的尊敬和信服,哪怕他提及“冕下”时,也仅仅是尊重而已。

屋子非常狭小,只容得下一张窄窄的木板床,靠墙的高脚桌上摆着荆棘双翼,一个年轻男人赤|裸着上身,跪在地上,金色的长发好像融化的阳光,流淌在他的脊背上,肌肉饱满流畅的皮肤上,布满了狰狞的条状伤疤,有的已经痊愈许久,有的还带着新鲜红肿的痕迹。

闭着双目的男人有着古典雕像般端庄优美的面容,他听见声音,睁开眼睛,就好像艺术家手中的雕塑忽然有了生动的灵魂,他的神情是那样的清澈、温柔、悲悯、宽容,俗世的一切罪恶都要在他的目光中自惭形秽。

哪怕是当年的圣人行走在人间,也不会比他更加纯洁。

“好的,我这就去,谢谢你,莱恩。”圣殿骑士团的团长认真地道谢,将放在膝盖上还带着血的苦鞭擦拭干净,放到荆棘双翼前,套上放在床上的衣服,粗糙的亚麻长衫磨过了脊背的伤口,他面色没有丝毫改变,显然习惯了这样的痛苦。

一丝不苟地将扣子扣好,穿戴上堪称累赘的繁琐甲胄,把长长的金发拨到脑后束好,认真地打量了自己一番,确定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后,他才推开那扇门。

莱斯赫特,虔诚的信徒,誓言为神奉献自己的一切,为了加入圣殿骑士团,他甚至抛弃了自己高贵的姓氏,拒绝了继承家族荣耀的机会,成为一个平民,和其他人一样修行、生活。

他用自己的真诚、高贵、正直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和尊敬,史诗里骑士的模版好像在他身上得到了全部的解释。

但是拉斐尔总是莫名地抗拒他,他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当看见那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拉斐尔不自觉地往后靠了一下,将脊背贴在椅子的绒面上,好像要从中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勇气。

“冕下。”

莱斯赫特得到允许后走进来,单膝跪地,低下头颅,向年轻的教皇行了一个严谨的骑士礼。

“请坐,莱斯赫特骑士。”

拉斐尔没有称呼他“团长”,谁都知道莱斯赫特最引以为傲的是他身为圣殿骑士团骑士的身份,而不是什么团长。

莱斯赫特道谢后坐下,祖母绿色的眼眸望向教皇,等待着教宗说明叫他过来的目的。

被这个眼神看着,拉斐尔那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又上来了。

太真诚了,这种好像要把自己坦荡荡赤|裸|裸剖开给你看的眼神,让拉斐尔恨不能当场找个箱子躲进去。

他承认他的确有那么点阴暗的控制欲……或者随便什么,但是莱斯赫特这种过于直白诚恳的类型也让他完全无法面对。

他宁愿去和迷宫似的曲里拐弯的尤里乌斯勾心斗角,也不太想面对莱斯赫特。

你问他什么他都愿意坦荡地告诉你,但可怕之处也正在于此。

“一个月后,翡冷翠有一艘船将要抵达。”拉斐尔决定省略所有前因后果,开门见山,他知道只要他不说,善解人意的莱斯赫特绝对不会主动来打探什么,“上面载着铁矿石,还有两套蒸汽动力核心。”

听见“蒸汽动力核心”,深刻明白其中含义的莱斯赫特双眼骤然发亮。

“我需要圣殿骑士团去接收它们。”拉斐尔被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烫了一下,努力克制住不露出什么表情,把桌上那枚徽章往前推了推。

莱斯赫特意会,恭敬地接过徽章收好,又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别的命令,就站起来准备离开。

但是他站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假装在翻阅文书的拉斐尔被他看得后脑勺发麻,不得不放下羽毛笔:“还有什么事情吗?骑士?”

圣殿骑士团的光辉骑士犹豫了一会儿,浓郁的绿色眼眸在年轻教皇身上逡巡了片刻,轻声问:“您……您身上不舒服吗?”

“我注意到,您好像一直在忍耐痛苦。”

长久修行的莱斯赫特当然很熟悉那种忍受着漫长而无尽头的痛苦的感觉,所以他对别人的痛苦也有种微妙的灵敏感知。

虽然教皇神情没有任何不对,可他就是能感受到来自教皇的疲惫和痛苦。

拉斐尔瞳孔一缩。

他的右腿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隐隐作痛,好像有千万根细密的针在戳刺骨骼,这种疼痛如附骨之疽缠绕在他的腿上,时不时抽搐一下,宣告自己的存在感。

拉斐尔多年来早就习惯了这种感觉,他睁着眼睛在床上一声不吭地熬到天亮,起床后也一直神色自若,连行走都没有露出马脚,谁都没有看出他的异常,可是莱斯赫特居然看出来了。

年轻的教皇盯着他,半晌才移开眼睛,有些冷漠和抗拒地说:“没有,您误会了,骑士,再见。”

送客的意思表现得再明确不过,莱斯赫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像一只在微笑示好时突然被踢了一脚的无辜大狗,踌躇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说,再见,骑士。”拉斐尔更加冷漠地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