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黄金衔尾蛇(十三)(第2/3页)

“……我们年龄一样,境遇相似……多么有趣,我有一个恨不得我立刻去死的叔叔,你也有一个掌控着你全部的秘书长,我们都是被人抓在手心里的傀儡,他们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得干什么,皇帝陛下——哈,至高无上的教宗!”

他咯咯笑起来,雪白的脸颊上泛起了病态的潮红:“我们难道不是一样的吗?我懂你,你也了解我,尽管我们之前从未相见,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周围的人都想从我们身上获取名利和权力,鬣狗环绕在王座边,我们的酒杯里永远有毒药,我们的床头悬着长刀——”

拉斐尔在听见其中某句话的时候就霎时间变了脸色,他低声警告:“陛下!”

弗朗索瓦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加快了语速,柔软粘连的音调含混地组合在一起,像是粘稠的浆糊、长蛇带着毒液的信子,刁钻地游进拉斐尔的耳朵:“你在害怕什么?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怎么会伤害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我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们的灵魂是一样的。”

拉斐尔的脸色彻底变了,他猛地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僵直得像是石膏像,震惊、愤怒、愕然从他淡紫色的瞳孔中一闪而过,弗朗索瓦定定地看着他,手里的金杯不偏不倚地举在拉斐尔面前,眼中闪过了一丝受伤:“你不相信我?”

这简直就是疯子的呓语!

因为遭受的冲击过大,拉斐尔的语言能力都有短暂的缺失,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面对这种场面——他的好朋友、无血缘的妹妹的未婚夫,在他面前对他示爱?!

他们不仅性别相同,还身份敏感,一个是加莱的皇帝,一个是翡冷翠的教皇,拉斐尔在极度震惊之下,甚至还在思考,这会不会是一个无聊的玩笑,下一秒弗朗索瓦四世就会露出恶作剧得逞的表情,如果是这样,拉斐尔愿意原谅他的冒犯——只要他承认这是一个玩笑!

可是那双淡褐色的眼睛始终带着过分投入的笑意看着他,在某一个角度,阳光投射下来,弗朗索瓦淡褐色的瞳孔像是覆上了淡金,宛如蛇类的竖瞳,里面都是无机质的冰冷的窥探,拉斐尔浑身发冷,像是被隐匿在树丛间爬行的蛇纳入了捕猎范围,那种全身被缠绕舔舐的古怪感觉令他头脑晕眩。

“您喝醉了。”拉斐尔最终只是冷冰冰地说,“您说了一些不太理智的话,我没有听清楚,希望您醒来之后再好好思考一下,桑夏殿下还在楼下等您,加莱和罗曼的贵族们都在等待着向您送上祝福,您的叔叔也在都德莱等待您的回归——不要再喝这么多了,陛下。”

他加重了最后几句话的力道,提醒弗朗索瓦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小皇帝瞧着他,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点,像是被踢了一脚的小鹿,眼眶里仿佛有薄薄的水雾在弥漫:“天啊,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残忍。”

拉斐尔难以忍受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弗朗索瓦四世的精神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不,我没有问题,我很好。”小皇帝的语调轻快地上扬,他好像听见了拉斐尔心里的想法,笑眯眯地弯起了眼睛,他微笑的方式非常奇怪,每一丝肌肉都显得用力过度,两弯漆黑的笑眼勾在雪白的脸上,有种异样扭曲的感觉。

“秉承着冕下的教诲,我真诚、善良、诚实、乐于助人,”他自顾自地笑起来,看着拉斐尔时,神情里有着不加掩饰的迷恋,“我信任你如同信任我自己,你现在不相信没关系,但是你总会明白的,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是同类,我们是一样的。”

他微微抬起手,仿佛要触碰拉斐尔,教皇再次往后退了一步:“订婚仪式已经结束,我的职责完成了,明天我就会离开霍桑科。”

拉斐尔说完,迅速转身离开了这条长廊,留下皇帝独自一人站在窗边,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多么美妙的灵魂,我在此世的另一个我,我遗落在他乡的躯壳,我的兄弟、情人、伴侣……”弗朗索瓦颠三倒四地咕哝着,忽然痴痴地笑起来,将金杯里冰冷的酒水一饮而尽,舌尖舔了舔唇边的酒,小心地将过度夸张的笑容收敛了两分,像是一个怪物将自己一点点藏进了人类的皮囊。

直面了人生中最大冲击的拉斐尔将自己甩进了扶手椅里,他习惯了各种人性的险恶、阴谋的诡谲,但是像弗朗索瓦这样……从精神上给人以诡异打击的情况他真的是第一次见。

他由衷希望小皇帝只是精神不正常地发发疯,而不是真的对他有什么超出寻常的想法。

不,有这种想法其实也没关系,拉斐尔对于同性之间的爱情没有什么偏见,教义为了鼓励生育对同性之间的恋情大加抨击,不过拉斐尔可不觉得打击同性|恋情就能提高生育率,古罗马还有著名的神圣军团呢,当时同性|恋情是风靡整个社会的潮流,暴君尼禄甚至迎娶了男皇后,总之就是,拉斐尔完全不在乎弗朗索瓦喜欢谁。

但前提是弗朗索瓦能安安份份地把这些出格的想法好好藏起来。

贵族们的婚姻大多都是各玩各的,夫妻在外拥有各自的情人都是寻常事,桑夏对此也早有准备,他们联姻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取对方的势力支持,谈什么爱情就太可笑了,可是这之中绝不能出现权势与他们等同的第三方。

莱斯赫特正好来找他汇报事务,进门就看见了教皇脸色难看地坐在壁炉前,看见他进来,拧着的眉头也没有放松。

“冕下,您怎么了?”莱斯赫特走到教宗身边,没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而是下意识地选择了距离教皇更近的位置,在他身旁单膝跪下,一只手压在教皇的椅子的扶手上——这是一个过分亲近的姿势,但是因为骑士长过分正直的姿态和保护性的动作,拉斐尔完全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不……没什么。”拉斐尔快速地否认。

加莱皇帝对他说的那一番话可以称得上是惊天动地的丑闻,哪怕是对着桑夏,他也不可能如实告知。

“正好,我还想找你,整队吧,我们明天就离开,先到别黎各休整,然后返回翡冷翠。”年轻的教皇闭上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淡金色的长发落在椅面上,隐匿在向来从容神态下的脸色有些憔悴。

莱斯赫特惊讶地问:“这么急?庆祝仪式应该会持续好几天,现在离开是不是不太妥当?”

拉斐尔咬着牙:“……你不用管,我会和桑夏解释。”

莱斯赫特注意到他只提到了桑夏,却没有提及另一个需要辞行的对象,他将这一点藏在心里,顺从地点头:“好,我这就去准备,您今晚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