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碧峡水(十)(第2/3页)
就连她自己——
也有那么短短一刻,信得那样笃定。
几个呼吸后,数名元婴修士一齐押着气息委顿、狼狈不堪的戚长羽来到金座下,微微躬身向她行礼。
“嗵。”一声闷响。
几个呼吸前还风光无限地站在金座下,几个呼吸后却像是个死物般被掷在金座前。
曲砚浓垂下眼去看他。
戚长羽浑身被缚,僵硬地伏跪在她面前,一动也不能动,唯有他的头抬得高高的,眼里尽是带血的不甘。
他是该不甘心的,仅仅在几个呼吸前,他还是这座高台下最有权势的人,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决断换来一次断尾重生,怎么仅仅几个呼吸,就什么都没了呢?
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句话。
她愿意沉默,于是他就风光无限,可她说了一句,他就什么都失去了。
甚至不需要她亲自动手,自有数不清的人愿为她效劳,迫不及待地博得她的青睐。
就只是她一句话。
“将戚长羽关入戒慎司吧。”她自始至终未曾离开过高不可攀的金座,漫不经心地垂首,以平淡的语调决定了戚长羽的命运,“查明真相,废去罪魁的修行,戒慎司的律法如何,就如何。”
戚长羽猛烈地挣扎了起来,但他灵气全被封住,就连咽喉也被封住,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徒劳。
曲砚浓答应过他的!
她说过只要补上镇石,这事就算过去的!
可她就那么平静地坐在那里,目光淡如幽风,对上他怨恨不甘的目光,没有一点心虚或愧疚。
也许她许诺过什么,给过他什么错觉,可一个跨越千年、高高在上的化神仙君,谁能指望她的真心呢?
谁知道她还有没有真心,千年后还能剩下多少?
就算真的剩下了那么一星半点,又怎么会给他呢?
“那天在知妄宫里,我怎么和你说的?”曲砚浓淡淡地说,“我只要好用。”
没有忠心不要紧,可不好用就不行,手伸得太长还能再看看,伸完手被捉住了没法自己收回来,那就不行。
事情就这么简单,她给的机会够多了。
戚长羽浑身都在摇晃,连法宝也束缚不住他的颤抖。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在知妄宫里,她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我不要忠心,我要好用。
他就是她手里的一把刀,他以为那天是刀主的敲打,只为让他更好用,却没想到从那一天起,她已松开了刀柄,只等他自己坠地。
从知妄宫相见往后的每一天,他就只能坠地。
可他直到轰然摔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才知道她早已经松开了手。
所有人——所有人都惊叹于她的厚道,惊叹于仙君如此厚爱他,却被白眼狼所蒙骗辜负,只有他心里知道,她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冷酷目光审视他,又是用什么样的漠然眼神看待这个天下!
戚长羽呜呜噫噫地叫着,冲不破咽喉的束缚,他只恨他说不出话。
曲砚浓挪开了目光。
她抬手,覆在额前,目光落在昂然站立的申少扬身上,凝神片刻,伸出了手。
申少扬有点愣。
“快把宝盒给仙君啊。”卫芳衡走上前,将已经昏迷的戚枫摆在戚长羽的身侧,随手从戚枫身上摸出了宝盒,递给申少扬,抬头望向曲砚浓,“仙君,檀问枢果然还附身在戚枫身上,方才比试之后,他又控制了戚枫,抢走了五月霜,幸好您吩咐我等在碧峡,这才没有让他得逞。”
众人望着身穿玄色斗篷,昏迷不醒的戚枫,又听卫芳衡一五一十道来周天宝鉴没能映照的事,又惊又疑,只觉今天发生了太多他们不了解的事。
但这惊疑很快就被更重要的事压过了。
申少扬拿着宝盒,双手托起,在万千瞩目下深吸一口气,高高举起,深深躬身,递向那俯瞰人间的金座,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他的手中——
“宝盒在此,请仙君阅目。”他声音朗朗。
曲砚浓凝目望着那只宝盒。
她在万众瞩目里伸出手,慢慢地握住。
一双手是少年天才,方才夺了五域最盛大的比试头名,从此开始扬名四海,谱写一段新逸闻;
一双手是当世仙君,一千年来登临人世至极,高居云端之上俯瞰众生,存在即是传说与神话。
两双手握在同一只宝盒上,似两个时代交汇在一刻。
她抽走了宝盒。
很奇怪,她对这只宝盒如此熟悉,连宝盒上的纹路也记得清清楚楚,根本不像是曾在知妄宫里随手搁置了一千年后偶然想起,又随手递给旁人做奖品。
可若要让她说出与这只宝盒曾经的故事,说说她究竟是如何将五月霜放入其中的,她又一点都想不起来,好似有谁替她代劳。
所有人都盯着她手里的宝盒,虽然没有人开口说话,但每个人都在期待她打开这只宝盒,让大家见一见那传说中起死回生的至宝。
曲砚浓的手指搭在宝盒上。
她很慢很慢地推开繁复符文绘成的虚幻关锁,推开堆叠的禁制,打开那只描金绘彩的宝盒。
她忽然凝滞了。
太多人迫不及待,仰起脖子去张望,目光跟着她推开禁制和关锁,看见那描金绘彩的宝盒里所装的东西——
一片哗然。
所有人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分明看得清清楚楚:
那宝盒中,什么都没有!
连申少扬的目光也凝滞在那一瞬:盒子怎么会是空的?里面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仙君?”卫芳衡都忍不住,她急切地上前一步,比曲砚浓更焦急,“五月霜怎么会不见?我一直盯着戚枫,他绝不可能有掉包宝盒的机会!”
她很快又为曲砚浓想到了理由,“会不会是戚长羽?这宝盒之前由他保管,他肯定是做了什么手脚。”
仙君怎么会出错呢?
既然仙君已经说了要把五月霜拿出来作为阆风使的奖励,那就绝不可能是骗人的,一定是有宵小之辈蒙蔽了仙君!
只要仙君一声吩咐,卫芳衡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这个宵小之辈。
可阆风苑里的修士们等了很久,金座上一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息。
久到卫芳衡都忍不住抬起头,想看看仙君究竟在想些什么,是惊还是怒?
曲砚浓瑰丽煌赫的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
如果一个无悲无喜无爱无恨的化神修士也会愣住,那么她就是愣住了,久久没有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