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妥协(第2/5页)
她疼,也不疼。她恨,也不恨。
宁悦松了口气。大家都是这样的,母爱不是天生的。可是爸爸呢?
大概,这就是麻木吧?
“真的。你养只狗,照顾得时间长了,不也一样吗?人也一样。”
“你怎么了?”胡成捂着脸,看起来打得不轻。
“真的?”
他敏锐地注意到宁悦的不对劲。强烈的危机感让他瞬间绷紧,好像一头亮出獠牙发出低沉狺吠的野兽。
郑阿姨叹口气,说:“生完孩子都是这样的,没有人天生就会当妈,不过是照顾的久了,有了感情,也就舍不得了。其实亲生的收养的,都一样,没有天生的感情,都是慢慢带出来的。”
熟悉他的宁悦毫无障碍地感受到危险的信号,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眼前站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随时可以扑过来掐死自己的人。
“没事了。”宁悦重复着。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郑阿姨说:“孩子睡了,没事了。”
当年他们就是这样认识,并且自己也正是被这种危险吸引,最后才成为他的妻子。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床榻一歪,郑阿姨进来坐下。手里端着一碗热水,递给她。宁悦呆呆地看着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不知道她看出了什么。
宁悦相信一物降一物,她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胡成这头野兽套上嚼子的。可是现在,她觉得并没有驯化他,反而把自己成了一头困兽。
宁悦流着泪,仰面朝天一动不动。
宁悦心头有些烦躁,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说:“有个叫田秋子的姑娘今天来找我,”她观察着胡成的表情,继续说,“她胡说了一些东西,我没空理她,叫保安把她撵走了。”
或者,独自一人,用自己的后半生去承诺这个生命吗?不,她不敢,也不愿!她是懦夫,她没有母爱,她甚至自私地想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她害怕,她绝望,她希望世界在她带走孩子时迎来末日!
胡成的脸抖了抖,看着宁悦没有说话。
她知道自己生了一个人,一个小生命。可是这个生命太过脆弱,脆弱到甚至不需要她的手指,只要稍稍改变一下姿势就可以结束。而自己潜意识里对这个生命的渴望其实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强烈,事实上,最强烈的渴望是重新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没有孩子的时候!她要自由,要安全,可是她的爱完了,她的幸福没有了,她能带给这个孩子的还有什么?她要带着孩子生活的这个屋檐下,这个叫作“家”的地方,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宁悦随意地问:“真的?她说的。”
是的,我刚才,那么想杀了他!
胡成摇了摇头:“什么真的假的。现在的女人看男人有点本事就倒贴,你别理会!我每天忙得不行,哪有时间弄这些!”
我差点杀了他!
两年了。从怀孕时收到另外一个女人的照片开始,胡成就不断否定着所有的婚外情。宁悦只给他一句话:“你是我老公,我最信你。你若说没有,我就当没有。”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感到惶恐,感到不安,甚至感到绝望!因为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当年宁悦妈妈也是这样对宁悦爸爸的,后来他们一起过完了后半生。可是,宁悦妈妈只问了那一次,而宁悦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问了。
人走了,房子空了。一片寂静中,宁悦的魂魄好像才回到躯体里。
不同的女人,或者照片,或者找上门,一次又一次,弄得宁悦都觉得问胡成是一件很无聊的事!然而,即使很无聊,她也要每次都问一遍。心里就像养了一头怪兽,唯有得到那个明知是假的标准答案,才能安静地趴下。
婆婆和月嫂郑阿姨进来的时候,宁悦的眼泪和汗水已经混到了一起。婆婆心疼孩子,赶紧抱起来哄,嘴上不说,表情已经相当不满。郑阿姨很有经验,看了看孩子,伸手把孩子嘴边的奶渍擦干净,又看看脸色苍白的宁悦,找借口支走了婆婆,自己则抱着孩子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胡成换衣服回来,问宁悦:“床头上你的药呢?怎么都没了。你吃完了记得要买,或者让我妈去买也一样。”
宁悦猛然仰身,扑通一声后脑勺重重砸在床头上。惊天动地的哭声从孩子嘴里传来,理智还没回到宁悦的脑海,她的汗已经湿透了衣服,整个人也虚脱似的躺在那里,任由孩子大哭着,一动不动!
“医生说不用吃了。我那个本来就是产后抑郁,自己就能慢慢恢复。你非让我吃药,现在已经好了。”
这时,从宁悦的胸口传来一丝细微的变化。宁悦本能地退后,抬手的瞬间看到腕上的伤痕,一股怪异的冲动控制了宁悦:“不要动,就这样,只需要一会儿,几秒钟,一切就结束了。马上就可以回到从前了!没有孩子,没有责任,没有痛苦……”
“真的好了?”胡成迟疑了一下,手指划过脸——那里刚才被打的地方还火辣辣地疼。
宁悦想着,身体向前倾了倾,柔软而莹润的身体组织立刻把小孩的鼻孔完全堵住,不留一丝缝隙!
宁悦从柜子里拿出一份蓝色的就诊本,递给胡成,让他自己看。
他真是太柔弱了。他应该还没有痛感吧?他能不能感受到痛苦呢?现在的他和胚胎时的他,在智商和情商上应该没有差别吧?那么,也许,此时结束,不需要痛苦吧!
胡成随便翻了翻就扔到了一边:“好了就行,以后稳当着点。幸亏是我,要是孩子或者我妈,你这一下子非出人命不可。”
他……甚至都不算一个完整的人吧?宁悦想着,感受奶水从身体奔流而出的澎湃,再看着那小小的脑袋,忽然觉得只需要再多一点点都有可能淹死他!
宁悦没说话,低头翻着手机。
宁悦抱起孩子。孩子的小嘴条件反射般吸吮起来,奶水汩汩流出。宁悦感觉到身体里骤然活跃起一条大河,沿着后背滚滚而上,攀至肩膀,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想冲进那张小嘴吸吮的出口。不料却在将出未出的微妙地方戛然收住脚步,温柔地流进娃娃的嘴里。婴儿的一张小脸满足而平静,紧闭的眼睛依旧没有任何睁开的迹象。
胡成一边起身换衣服,一边观察宁悦。换好了衣服,才凑到宁悦耳边,带着明显的暧昧问:“有事?”
阳光落在婴儿床上,照在那个连翻身都不能的“肉条”上。他的肚皮一起一伏,好像一只小青蛙。可是他的四肢绵软无力,总是保持一个姿势躺着,偶尔挥挥胳膊蹬蹬腿,就是他全部的运动!甚至连维持生命所需的“吃饭”,也需要别人把“饭碗”端到他的嘴边!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张开嘴使劲儿嘬。那是唯一能向外界宣示生命存在的主动性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