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超人(第6/8页)

秦灿扭头看了看宁悦,忽然说:“若是我真的坚持辞退,你会怎么办?”

潘洁摇摇头,本着优秀员工应该深入领会领导每一句话的含义的原则,试着问:“要不,我打听打听去?”

“不知道。”宁悦也有些茫然,“不过,我是一定要找一份工作的。”

秦灿揉了揉额头:“你说她为什么出来工作?她家里不缺钱吧?”

秦灿似乎斟酌了很久,才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工作?据我所知,你家的环境还不错。”他笑了笑,“开着奔驰的人,总不能自己做家务吧?只是带带孩子,为什么一定要出来呢?”

潘洁心里一沉,含混道:“有几次了吧?”

宁悦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了,她早就知道在这个社会里,全职妈妈永远是“清闲”的代名词。她并没有急着解释,因为她既不想向秦灿诉苦,也不想让秦灿觉得自己吃饱了撑的。

难得秦灿内疚,潘洁顺利地完成了汇报。临结束的时候,秦灿突然问:“那个宁悦,请了几次假了?”

向下走了两级台阶,宁悦无意识地蹦了两下。秦灿一眼就认出那是格斗的步伐,微微一愣,就听宁悦问他:“如果你在一个很好的公司做事,有一份很好的待遇,您会不会觉得这就应该是您的,您就可以一辈子在这里高枕无忧呢?”

“什么事?”秦灿察觉屋里有人,问话出口才抬头。认出潘洁后有点尴尬,随即想起是自己催着她来交结果的。

当然不。

潘洁进来汇报采购方面的初步审查结果,吃惊地看到秦灿眼角亮晶晶的,忍不住把眼镜向下扒拉了一下。确定自己看得没错之后,她暗叫一声糟糕,收起了脚步后退。

秦灿知道答案。每个职场上的人,稍微清醒一些的,分分秒秒都生活在被老板炒掉的潜在恐惧中。但是,他问的是宁悦的家,宁悦却用职场来回答,什么意思?

秦灿的心好像有什么东西塌了,一阵尘土飞扬,待到平静下来,却赫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心底多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那个洞很黑很深很古老……他看向深渊,深渊也回望着他。

宁悦在她的家里,有和职场一样的恐惧?

那个在他眼里曾经一无是处无能到极点的妈妈啊,怎么突然——如此令人难以忘怀!

这个念头在秦灿脑子里盘旋不去。

秦灿摇摇头,把记忆甩开。他用了几乎十年的时间去淡化关于一个人的记忆,却几乎是在一瞬间复活了关于她的一切:她的声音,她的怀抱,她的笑容,她的温度,甚至她的眼神……

宁悦停下来回头望,却看到秦灿正呆呆地立在台阶上。想起他上午晕倒过,宁悦赶紧走过来,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他喜欢这声音,喜欢这时光,喜欢……

“没事!”秦灿如梦初醒,不由自主地问,“这家里,怎么能和职场一样呢?”

他记得,妈妈总是很忙,总不在他身边。但是只要他生病,妈妈就一定会陪在他身边。为此,他想尽办法生病,每次都被妈妈轻声责备,却依然会陪在他身边。是的,每次他生病,妈妈从不让他自己留在家里。尽管病好之后,他会发现妈妈总要换份工作。家里的生活越来越拮据,妈妈的眉头越来越深重,可是他不在乎,他依旧想尽办法让自己生病,并开心地看着妈妈陪着自己……

“家也需要经营啊!”宁悦喟叹一声,“弄不好,亲人之间的伤害——”宁悦顿住。

秦灿拿着电话,眼前却看到自己早已模糊的童年和少年。不,应该是半个少年时代。在妈妈还没有抛弃他的时候,那个依旧懵然不懂事的少年。

秦灿急切而严厉地问:“怎样?”

那种独特的轻柔的声音,那声音里透出的压抑的焦虑,还有拖鞋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熟悉的就像电话那头听到的是他童年的声音。有个女人,也是这样在他耳边呢喃,也是这样在寂寥无声中絮絮低语。

宁悦也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淡淡地说:“会死人的。”

秦灿放下电话,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电脑,有些恍惚。胡子渊的哭声和宁悦哄孩子的声音,突然唤醒他的一些记忆。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这样哄着他。

秦灿一愣,瞬间巨大的疼痛排山倒海扑过来,让他动弹不得。宁悦则看着远方黛色的山影,想起自己晦暗无望的生活。

宁悦放下电话,长吁一口气,暂时放心。七天,能不能上班,且留给七天后说吧!

沉默凝滞在狭窄而明亮的观光楼梯间里。

秦灿“哦”了一声,才闷闷地说了一句:“回来补假条!”挂了电话。

良久,宁悦突然从怔忪中醒过来,发现秦灿脸色苍白,冷汗涔涔,正倚墙而站。

“主任?”宁悦迟疑地问了一声。

“秦律!”宁悦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顺手从兜里掏出一包湿纸巾,擦拭他的额头。另一只手使劲顺着他的脊柱向下推动,秦灿哼了一声,两眼有了焦距。

等宁悦哄好了胡子渊,才发现手机没关,而秦灿居然就在那头安静地等着。

他看了一眼宁悦,眼神有些吓人,“误会是不是伤害?”

秦灿似乎对感冒的严重后果有点估计不足,一时没有说话,这时一直低声哼唧的胡子渊不耐烦起来,开始哭哭啼啼地喊妈妈,说自己要吐不舒服。宁悦来不及关手机,就用拿手机的手不停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原本停下来休息的脚步又重新挪动起来。

宁悦谨慎地答道:“如果有伤害,就不仅仅是误会了。”

秦灿果然暴跳如雷,隔着话筒没开免提都能听到他的吼声。宁悦等他讲完,说孩子得的是传染性的感冒,她可能也染上病毒了,建议一起隔离。大家虽然都是成年人,对感冒这种事都无所谓,但现在这么忙,要是真得了流感发烧停工,就不合适了。

她说完这话,只觉胳膊一沉,秦灿竟连站都站不住,慢慢向下蹲。这个时间倒是没人来。宁悦顺着秦灿的力道,慢慢扶着他坐在了地上。

宁悦叹口气,又拨通了秦灿的电话。

突然秦灿瞪大了眼睛,怒视着宁悦,大声说:“不,误会就是误会!误会是你理解错了,我没做错!就算有伤害,也是你自己伤害你自己,跟我没关系的!”他突然抓住宁悦的肩膀,使劲摇晃着说:“是你理解错了!你错了!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从来没有!难道我追求自己的路也错了?我努力向上,也错了?没有!我没错,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你为什么那么笨!你总是那么笨!你养不起我,却把我从我爸身边带走,你在要强,却要我付出代价!我不会内疚的!我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