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处暑(第6/7页)

李嶷陷杀了庾燎数万大军,两日后,凉州守军即放火焚城,仓皇弃城而逃,勤王之师就此收复了凉州。但凉州城中也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百姓无片瓦遮身,亦无果腹之粮。幸得裴献攻下焉州之后,派人送来些粮草,李嶷留下大半给焚城之后的百姓以解燃眉之急,余下的粮草,亦仍只能勉强一日二食。

“还是得想法子。”裴源满腹牢骚,“好好一座凉州城,偌多粮草,竟然一把火给烧了,浑不顾城中百姓的死活!这帮逆贼,不愧是孙靖的部下!”

李嶷伸出食指,蘸了蘸碗中凉水,在案几上涂画:“再往南,就是望州城,那是西行商贾必经之地,素来繁华,咱们要想弄粮草,得奔望州去。”

裴源道:“大将军不是遣人送信来,让咱们与大军会合之后,再往南。”

李嶷道:“孙靖得知凉州之事,必遣重兵至鹄儿关一带,阻击大将军所率大军,咱们绕到望州,想法子弄粮草,亦可杀得孙靖一个措手不及。”

裴源明知拗不过他,只得道:“那你可不能再拿自己作香饵!”

李嶷笑道:“行,答应你了,便是要做香饵,定然带着你一起做饵!”

裴源哭笑不得。

庾燎三万大军被陷杀、凉州焚城的消息,经飞马传报入京中,已经是十余日后的事了。

西长京中初秋时,正是天高云淡,风物皆宜。孙靖一早便携了女眷出宫击鞠。因有女眷,场边设了数重锦幄,孙靖之妻魏国夫人袁氏推说心口疼,不曾相随前来。

场边那顶最大的锦幄之中,坐着的女眷竟是先太子妃萧氏——先帝与太子皆死于孙靖剑下,太子妃萧氏却因着与孙靖旧有私情,在先太子死后,俨然竟与孙靖出双入对,这也是魏国夫人负气多日的缘由。

孙靖甚是擅长击鞠,他所带的鞠队更是奋勇争先。场中最是争抢激烈之时,场外一声迭一声,传报有要紧军报。孙靖便下马,朝着锦幄中的萧氏招招手,萧氏含笑上前,接过孙靖手中的鞠杖,翻身上马,接替孙靖击鞠。

孙靖接过贴着雉尾标记紧要军情的急报,拆开匆匆一目十行。只听场上欢呼雷动,正是萧氏将球击入球门,又赢一筹。场边丝弦顿时洋洋洒洒奏起得胜乐,为萧氏助阵。

自从镇西军奉李嶷为平叛元帅,孙靖傲慢地觉得,不过是个笑话罢了,裴献及镇西诸府,只是看中李嶷皇孙的身份,扯着这面大旗作幌子。万万没想到的是,李嶷以六千老弱残兵对三万,庾燎竟然全军覆没。

丝竹还悠扬地奏着,一声声羯鼓打着点子。孙靖面沉如水,不露悲喜,吩咐左右:“传梁王。”左右侍候的人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梁王是何许人也。先帝有三十多个儿子,除了先太子,出色的儿子也着实不少,却被孙靖在宫变之中,以讨逆之名统统杀了。只有梁王李桴,懦弱病孱,那日不曾入宫赴宴,便侥幸逃过一劫。不久后孙靖听闻镇西军奉李嶷作元帅,便下令将李嶷的父亲、梁王李桴打入牢中,这一关便是数月。

却说那梁王李桴在狱中战战兢兢,又怕又急,他本来就有病,这被关着就只剩了半条命,忽闻大都督传他,顿时吓得恨不得尿裤子,站都站不起来。狱卒无奈,只得两个人架着他,一直将他架到了孙靖面前。

梁王看着孙靖,只吓得抖如筛糠一般,左右架着他的人稍一松手,他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孙靖面前。场中一曲得胜乐正好奏完,萧氏大获全胜,所赢最多筹。她香汗涔涔,催马过来,姿态轻盈地跃下马,拎着鞠杖笑吟吟地对孙靖道:“幸不辱命,替大都督胜了这一局。”

孙靖不由含笑,萧氏虽然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但望之仍如二十许,有一种明媚少女般的娇憨,姿容艳丽,令他微微觉得炫目。对上他的眼神,她不由爱娇的嗔了他一眼,看见地上伏跪着瑟瑟发抖的梁王,她也并不在意,只将鞠杖递与孙靖,接过小黄门奉上的布巾,擦着额头的细汗,走回自己座上。早有侍女奉上茶水,她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茶,抬手抚弄自己因击鞠而微松的鬓发。

孙靖用鞠杖点了点梁王的额头,语气中满是嘲弄:“你是王爵,怎么一见了我,就行这么大的礼。抬起头来说话吧。”梁王浑身颤抖,不敢抬头,亦不敢不抬头,只得哆嗦着微微抬头,口中嗫嚅:“小王……小王不敢……不敢冒犯大都督……”

锦幄中有些女眷见他如此,不由哧的笑出声来。梁王将头埋得更低了,孙靖仔细端详着鞠杖上的花纹,漫不经心:“说说你的儿子吧。”

梁王莫名其妙,吞了口口水,嗫嚅道:“小王的长子李峻,获封临淄王……”

他话犹未说完,就被孙靖不耐地打断:“谁要听这些!说说李嶷。”

梁王愈发忧惧,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战战兢兢道:“李嶷乃是小王第三子,他……他自幼就是个不祥之人……”

当下絮絮叨叨,便将李嶷出生即害得生母刘氏难产而亡,李嶷生日又偏逢五月初五,最是不吉,这不祥之人稍稍长大,却顽劣不堪,成日与家中兄长们争执吵闹,到了十余岁的时候,竟变本加厉,无端殴打礼部侍郎的公子,也因此恶恼了先帝,就此被逐入镇西军中等等情状不一而足,说了出来。

孙靖却听得极是仔细,脸上喜怒不显。梁王数次偷觑他脸色,越发惴惴难安,只怕李嶷不知又闯下了什么泼天大祸,越说却越是带了几分惊惶失措,只怕自己今日性命难保,说到最后,却连声音都哽咽了,言语之间颠三倒四,含糊不清。

孙靖见他这般情形,终于不耐:“说了半晌,你这个做父亲的,连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甚清楚。”梁王见他发怒,更是两股战战,惊骇欲死,只得涕流满面道:“小王……小王不知大都督何意……这个儿子,委实不肖!连小王自己都想不明白,如何能生出这样不堪的儿子来!”

孙靖却又问:“李嶷是承顺十四年生?今年二十岁?”梁王无端端心下一惊,只连连点头如捣蒜:“是,是,承顺十四年五月初五,当真是恶月生恶子……”

孙靖冷笑道:“那李嶷今年不过弱冠之年,便能出诡计陷杀我三万大军,果然不肖,十分不肖!像你这样的人,怎么生得出李嶷这般天纵英才的儿子!”

梁王听到这里,却是如五雷轰顶一般,惊恐至极,一口气上不来,竟然两眼一翻,便瘫软在地,就此吓昏过去了。孙靖眉头微微一皱,早就有左右内侍上前,静听他吩咐。

“叉下去,”孙靖嫌弃地看了看瘫软如肉泥似的梁王,“严加看守,莫让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