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秋分(第12/21页)
李嶷当下一把扶起了他,安抚两句,忽闻那崔家的定胜军前锋业已入城,其时天边已经隐隐透出白色的天光。城中守军稀里糊涂与自己人打杀了一夜,直到天明时分才渐渐悟过来,但镇西军与定胜军前锋皆已经入城,两军相加,比城中守军多了数倍,更兼镇西军又派人四处宣扬韩立早就弃城而逃,城中守军眼见无望,便尽皆降了。
待裴源忙了一番点检受降等诸事,李嶷这才问道:“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来?”
裴源笑道:“十七郎,还得多谢你,你在并州这么一通大闹,我亲自去见了郭直,把他给劝降了。”当下将如何派人先去游说郭直,后来又亲自去见郭直,郭直本就进退两难,又想到孙靖对待韩立尚且如此,自己更是绝望,当下心一横,就率残军降了。这次裴源奇袭并州,郭直更是带人亲自做攻城的前锋,十分卖力,入城之后又接手城防去了,所以未及来拜见李嶷。
李嶷笑道:“劝降郭直,全都是你的功劳,也别硬往我身上贴金。”
裴源笑道:“要不是你在并州这么一闹,他还下不了决心。”
说话间,崔家定胜军遣了人来,甚是客气,说道自家主上小郎君有请,李嶷与裴源对望一眼,李嶷便道:“我去吧。”
他自从与何校尉相约冒充那崔公子,其实一直在琢磨,不知这崔公子到底是何样的一个人。及见了面,只见那人二十余岁年纪,虽也着军中服色,但战袍上还用金线绣了饕餮猛兽之纹,精美异常,四周侍从拱卫,排场甚大。此人虽生得魁梧,但面庞微肿,眉眼虚浮,一看平时就耽于酒色。见了李嶷,躬身行礼,犹带了三分倨傲之色,道:“见过皇孙殿下。”
李嶷不过点一点头,心中大失所望,心道这个崔公子明显外强中干,徒有其表,是个银样镴枪头,不知阿萤为何对他忠心耿耿。忽又想,阿萤不知为何不在他身边。他一想到阿萤,便下意识提醒自己不要再想,当下随口敷衍两句,言道定胜军辛苦云云,那人见他神色敷衍,颇有几分不悦:“我入城也无甚辛苦,只是阿琳……我方主帅亲率大军在城外,殿下当亲遣人出城,慰问我定胜军大军。”
李嶷听到此处,忽地明白过来,原来眼前这人并不是崔倚之子崔琳,果然一问得知,此人乃是崔琳的堂兄崔璃。
当下李嶷不知为何,心里却轻快起来,笑道:“崔公子既在城外,那自然不必遣人,我亲去拜望便是。”
崔璃听他如此说,作态要亲自护送李嶷出城,李嶷连道不必,只带了亲随几骑,便驰马出城。
待进了定胜军的营地辕门,但见兵卒军容肃然,虽是临时营地,但处处约束整齐,显然主帅十分有治军之法。李嶷一路行一路看,心中不禁暗自赞叹。
到了中军大帐外,他翻身下马,恰好那崔公子也正得到通传,率着众人迎了出来。只见那崔公子面如冠玉,鬓若刀裁,身上并未着甲,只穿着定胜军中常服,外面系着一件月白色的大氅,氅衣下摆一角,用青白丝线掺着银丝绣着淡淡的如意白云纹样,极是素雅。风吹得他的氅衣衣袂飘飘,显得他整个人如同临风玉树一般。乍一看浑不似武将之子,好似京中那些世族子弟,行动之间,从容雅致,风度翩然。当下见礼:“见过皇孙殿下。”
李嶷纵然心中百般不愿,也不能不赞一声,眼前这位崔公子当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那崔公子将他迎入帐中,只见这中军帐,又与其他不同,帐中密密匝匝,一架架摆满了卷轴书籍,原来这崔公子好读书,所以走到哪里,都带着无数书籍。他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显然饱读诗书,谈吐之间,甚是风雅。
此刻李嶷也终于见着了何校尉,她与另几名校尉皆在帐中侍立。当下众人见礼,李嶷虽见了何校尉,奈何众人面前,一句旁的话也不能说,只得对那崔公子道:“还要谢过何校尉,此番多得她襄助。”
那崔公子一笑,似毫不在意,只道:“殿下过誉了。”又与李嶷谈起并州及建州之事,他虽看似文质彬彬,但谈论起兵事来,却甚有见解条理,李嶷此时此刻,方才觉得,世上倘还有所谓文武双全,那眼前此人真可算得一个。忽见帐中放置铠甲旁的架子上,放着一只花纹精美的面具,那崔公子神思敏捷,善于察言观色,顺着他的目光,见他在看面具,早已猜到他心中所想,笑道:“令殿下见笑了,我生得文弱,上阵时威仪不足,便总戴着面具。”
李嶷只觉得人不可貌相,眼前这人确实生得有几分文弱,听他说话之间,气息不稳,显然身有痼疾。但他早无小觑眼前之人之心,当下笑着道:“旧有兰陵王,今有崔公子,可见猛将何妨有此美谈。”
那崔公子不过一笑置之。李嶷身为镇西军主帅,既见到了崔家能主事的人,当下打迭起精神来,与他商议如何取建州之事。
只听那崔公子不徐不疾的声音说道:“建州距此虽不过百里,但道阻难行,韩立夜奔建州而去,殿下难道没有事先布置吗?”
李嶷见他猜到,只得道:“我确实派人去追了。”
那崔公子倒也坦然:“实不相瞒,我亦派了一支人马,但没有截住他,不知他藏到哪里去了。”他道:“我听何校尉说,殿下与我们定胜军有约定,谁先擒住了韩立,便可先择一州……”
李嶷听他轻轻巧巧一句话,便将自己与何校尉的赌约,改成坦荡的两军之约,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不由看了何校尉一眼,见她侍立在崔公子身后,甚是收敛锋芒,心中更加百般不是滋味。
待商议完诸般事宜,那崔公子仍旧亲送出大帐,李嶷翻身上马,见何校尉侍立在那人身后,微垂着头,神色恭敬。他心中万千惆怅,只得朝那崔公子微一点头致意,便策马离去。
那崔公子直目送他驰出辕门,方才回转。待回到帐中,他才猛烈地咳嗽起来,何校尉忙着替他拍背抚胸,早有一名少女捧着药箱,匆匆忙忙的出来,打开药箱,先倒了一盏酒,研开丸药,服侍他服药,复又皱眉道:“公子,我就说那药万万不能吃,只怕今晚要咳得更加厉害。”
那崔公子喝了药,这才缓过一口气,勉力道:“既然是皇孙亲来帐中,总不便让他看到我病骨支离,连气都喘不上来的样子。”
那少女噘着嘴,道:“什么皇孙不皇孙,都不值当公子您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
何校尉见她如此说,道:“桃子,那药虽然镇咳厉害,却颇有寒毒,你想法子能不能解一解这寒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