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秋分(第17/21页)

桃子不由又翻了个白眼,冷声道:“这也是你能问的?”

只听谢长耳吭哧了半晌,说道:“我们镇西军的军令,交待下来的任务,覆命一定要切切实实,她不说去不去,我怎么跟十七郎覆命呢?”

桃子又气又好笑,说道:“你快回去吧,就这么覆命,你们十七郎自己就知道她去不去了。”

谢长耳半信半疑,心想他们怎么尽打这种哑谜,当下欲走,忽然又想起来,这桃子姑娘乃是友军,自己是代李嶷来传话,礼数定要周到才好,便实实在在,向她行了一个抱拳的军礼:“多谢桃子姑娘。”

他转身刚走了两步,忽听她在身后道:“等等!”他以为她还有旁的话,连忙转身,只见她向他掷出一物,他身手矫健,探手便接住了,原来是一截高粱的嫩杆,这种嫩杆汁水甘甜,关西道上叫青蔗,就是说它像甘蔗一般甜。

只听她笑声如铃,说道:“送你路上吃。”

他不由也笑了笑,骑马回营,走到半路上,咬了一口这青蔗,果然入口清甜,汁水盈盈,甚是好吃。

李嶷得到谢长耳带回“知道了”这三个字的回复,却也不以为意,到了午后,便独自骑马离营去了江边。那江边芦花如雪,阳光照着澄澄秋水,映衬得波光粼粼,好似一幅秋日澄江图。他等了片刻,忽听见马蹄嗒嗒,回头一看,正是她骑了小白,往这边来了。他不由得一笑。

何校尉下了马,自放了缰绳让小白去吃草。偏他骑来的那匹黑驹,脾气最是暴烈,一见了小白就撅蹄子,那小白本就倨傲,不肯示弱,上去就狠狠一口,正咬在黑驹的脖子上,两匹马厮打起来。两人忙过来,各自扯住缰绳,好半晌才将两匹马分开。李嶷无奈,将黑驹拴得远远的,饶是如此,那黑驹看小白在极远处,还是不断地扯着缰绳,想冲过来。

他见此情形,忽然想起昨晚这小白见了崔公子的马,是何等温驯,何等亲热,心下气恼,就问她:“虎符呢?”

她似也不意外他有此一问,当下从袖子里掏出一物,在他面前晃了晃,正是那枚虎符。他本来已经猜到七八分,见果然被自己料中,倒也并不生气,只是沉吟不语。

她见他沉吟,便收起虎符问道:“皇孙今日约我出来,是为何事?”

他笑道:“自然是趁着四下无人,夺你虎符!”

她斜睨了他一眼,道:“那殿下尽可以试试。”她虽口口声声唤他作殿下,但语气之中并无多少尊重之意,只是眼波便如眼前这秋水一般,盈盈动人。他忽探手就去抓她的袖子,两人瞬间过了七八招,他虽没有使出十成力,但她也没有放出银针暗器,忽得她颈间一凉,原来是他手指捏着细小竹管,正抵着她的下巴,正是昨夜刺昏她的那支针筒,她不由赌气道:“那你刺啊?”

李嶷闻言不由一怔。她将白玉似的下颌扬了扬,赌气似的看着他,两只瞳仁又大又亮,正倒映着他的脸,又像一只猫儿,尾巴上的毛都奓开了。他本来想狠狠心,但不知如何,这一针倒还真刺不下去了。不料就在他分神的一瞬,她袖底弩箭射出,他极力避开,那箭支也擦着他的眉毛飞过来,险些划破他的眉骨,他应变极快,手一翻就擒住她的手腕,足尖踢出,她被他这一拧,站立不稳,眼看就要摔下河去,他左手一探已经抄住她的腰,堪堪将她拉回来。

她的腰本就细,托在手里,像河边的垂柳一般,灵活,纤巧,她身上的体温透过衣裳,就托在他的掌心里。他心中一荡,一时倒真不舍得放手了。她早就借这一拽站稳了身形,猛然推开他,自顾自扭过头,似是生气了。

他心里也有几分恼恨,说道:“你为了你家公子,就这么不择手段?”顿了顿,又道:“昨天我都看见了,他亲自来接你。”

她道:“那是自然,公子待我,恩重如山。”

他听她提到那人,语气便十分亲昵自然,心中万般不痛快,忽睨了她一眼,道:“若是我告诉你家公子,咱们在一块儿好久,还同吃同住,你说他心中会作何想。”

她虽心性磊落,但到底还是一名少女,数次被迫与他同床共枕,若被旁人得知,自然于她名声有碍,她心中大怒,不知他为何出此言,只见他神色自若,眼神却挪开去,似在掩饰什么,她忽地明白过来,当下也不再生气,反倒突然顽意大起,笑盈盈地道:“殿下不是那样的不义之人。”不待他再说什么,她便故意正色道:“我是公子的侍妾,公子若得知我有失节之疑,我只好自戕以证清白,想来殿下定然不至于逼我至此。”

说完,她头也不回,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径直朝小白走去。李嶷万万没料到她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当下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耳中嗡嗡作响,只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心里很想叫住她再问个明白,但明明自己并没有听错。他恍惚不敢信,只觉得好似又被人踹进了井里,全身冰凉。

他站了这么片刻,她早就骑马走远了,他还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只觉得手背温热,转头一看,才知道是自己那匹黑驹,不知何时终于挣断了缰绳,奔到了他身边,正用舌头舔着他的手。

他垂头丧气地牵着马,竟然忘了上马,就那样一直牵着马走回了镇西军军营。

待回到营中,裴源正发急,一见了他,当真如同天上掉下凤凰来,问道:“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一个人都没带?我真怕你被定胜军绑了去。”

他心道,真还不如被定胜军绑了去,但是若真被她绑了自己,定要拿去她那个公子面前邀功,那可真是……现在他想一想此事,便如同万蚁噬心一般,说不出的苦楚。

裴源见他神色有异,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嶷道:“虎符在定胜军手里。”说了这句话,他便往椅子中一坐,兀自出神。

裴源呆了一呆,心道哪怕虎符被定胜军抢走,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就将建州依约让与定胜军,再说了,建州可比并州易守难攻,况且韩立已被镇西军擒住,当然可以去和定胜军讨价还价,说不得还有商议的余地。为什么他垂头丧气,跟打了大败仗一样?自从出了牢兰关,他们还没打过败仗呢!

当下裴源便打起精神,在那里分析得鞭辟入里,筹划如何遣人,如何与定胜军商议,如何讨价还价,如何替镇西军谋得最大利益,滔滔不绝说了半晌,忽见李嶷在椅中躺倒多时,双眼阖着,呼吸匀称,竟似已经睡着了。

裴源一时急痛攻心,心想自己当真是前世不修,这辈子才不得不侍奉这样恣意妄为的少主啊。正气急败坏之时,忽得有人入帐回禀,正是崔璃派人来要请小裴将军前去饮宴,他心中烦闷,挥了挥手,道:“就随便找个理由婉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