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秋分(第6/21页)
忽听得“当啷”一声,正是李嶷将刀扔在地上,束手就擒。
她不禁吃了一惊,而那吕成之早禁不住哈哈大笑,道:“崔公子果然情深意重,爱惜美人。”说罢将头一偏,示意左右上前,兵卒们一拥而上,绑住李嶷。
当下吕成之亲自率人,将李嶷、何校尉送进一间客房。
吕成之笑道:“公子请放心,这里门窗屋顶皆嵌有精钢,安全无虞。公子乃是我们并州的座上宾贵客,绝不能让刺客来冒犯了公子。”
何校尉冷笑道:“牢房就牢房,说得还这么好听!”
吕成之哈哈一笑,道:“这遍地锦绣,怎么不是绮罗乡?”言毕,便劝二人好好休息,转身准备离开。忽又听那何氏道:“且慢!我家公子素性爱洁,你们多备些热水,我要侍奉公子沐浴。”
吕成之说:“行,马上我就叫他们送上香汤。”
那何氏又道:“多拿些厚毡来,免得沐浴时透风受寒。”她语气狠厉:“我家公子要是在你们并州有半分不适,我崔家大军一定踏平你并州城。”
吕成之见她色厉内荏,笑道:“行,厚毡,给你拿。”
当下吩咐下去。过不多时,只见数名婢女,捧着厚毡等各样事物进来,那何校尉也毫不客气,指挥韩府众婢女,将厚毡挂在门窗上,严严实实遮住了所有门窗,又索要了数匹彩帛细布,又命婢女们将屋中屏风后的浴桶,当着她的面洗刷干净,注满香汤,洒上了各色花瓣,浴桶前还放着数个木桶,内装着热水预备添水,一副打算侍奉崔公子好好沐浴的作派。待得所有婢女们都退出客房,门外守卫便锁上房门。
她听到落锁之声,又静待片刻,方才逐一仔细检查厚毡,确认遮好了门窗和所有缝隙,然后朝李嶷使个眼色。两人一起细察室内各处,持灯轻敲桌下、床下地板等等,发觉屋内果然有好几处可以监听的铜管等漏音之物,李嶷飞快将彩帛压放在地板漏音处,又将那素布撕开,堵住所有可疑的缝隙。
不谈此二人在房中忙碌,单说那韩立听到吕成之覆命,说已经顺利扣住了崔公子,不禁大喜过望。吕成之道:“外边种种传闻,说这崔琳乃是崔倚的独子,从小体弱多病,但擅于兵事,没想到,他身手还是挺好的,若不是主公吩咐,伏下重兵,拿住了那何氏,只差点叫他走脱。”
韩立道:“既然敢往我府中来,这胆气本事,自然是一样不缺的,不可等闲视之。虽然扣住了他,但一定要细细盯住他的一举一动。”
吕成之点了点头,说道:“早就安排好了,关他的那间屋子,布置了各种窃听机括,还另派了人盯住他。”
此刻那屋中,李嶷与何校尉细细察看,确认堵住了屋内所有窃听的机括,她方才轻声道:“公子,可以沐浴了。”
两人一起转入屏风之后,浴桶水面浮着花瓣,倒是馥郁芬芳,只见一点月光从屋顶瓦间漏下,反射在浴桶花瓣上。李嶷一见,便知屋顶有人揭瓦窥探,便抓住她的手,眼神向上一瞟,她会意,就势投入他怀中。
李嶷嘴唇几乎不动,以极细微的声音说道:“屋顶有人。”
她嘴唇几乎不动,也是极细微的声音问:“那怎么办?”
他瞥见屏风上搭着数匹轻薄如烟的红绸,正是适才自己嫌弃这绸缎太轻,不足以隔音,所以扯开之后又随手搭在屏风之上,当下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伸出一只手探了探浴桶里的水,拨动了一片片花瓣,轻轻一笑,故意说道:“水温正好,不如我们一起洗吧!”
他声音不大不小,是平日正常说话的声量,显是说给伏在屋顶揭瓦窥探之人听的。她睫毛微动,似还没想明白他是何意,忽见他已经伸出一只手揽住自己的腰,另一手拉住搭在屏风上的那几匹红绸,用力一扬扯,红绸展开飞起,如长虹划过半空。他抱着她已翻身落进浴桶,此刻红绸才翩然缓缓下落,正好纵横交错,将整个浴桶都笼罩其中。
伏在瓦上的那韩府派来的窥探之人整个视野被飞起展开的红绸遮住,只能伏低身子,左右调整,视线却被遮掩个严严实实。而浴桶中,李嶷既抱着她落入水中,此刻便又一起浮出水面。热气氤氲,只见她湿漉漉的眸子便蒙上了一层水光,仿佛仍在怔忡,烛火透过红绸映进桶里,波光敛滟,她的脸颊便如添了淡淡的绯色。也不知是不是热气熏蒸,他只觉得适才明明试过水温了,但一旦全身浸在这浴桶中,这水还是太热了,热得他胸口都有些发紧,心跳得又快又急,怦怦作响。浴桶中既浸了两个人,自然十分狭小,她微微一动,手臂便擦过他的手臂,水流轻轻在两人之间流动,像羽毛,令他肌肤收紧,痒痒的。他慢慢伸手,探向她的耳侧,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离得太近,眸子里全是他的倒影,水珠从她脸颊滑落。他觉得那水珠是露珠,而她,是一朵最娇艳的花,呵一口气,都会融化的那种。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从她的耳侧摘下一片花瓣,也不知道是那花太香,还是她身上本来就带着香味,只觉得指尖拈着那花瓣,幽香中人欲醉。
必是这浴桶上方覆着数重红绸,所以才有些透不过气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迷离:“这水是不是有些太热了?”
她那双猫儿似的眼睛,却又似喜似嗔,瞧了他一眼。浴桶中太小,她的手只能搭在他胳膊上。她的手如同白玉一般无瑕,又轻又软,他忽然想捏一捏,不知捏在手心,会是何等感觉,大约像丝绵,或是像雪花,像牢兰关下大雪的时候,他团起的雪,又轻,又软。但雪是凉的,她是暖的,手心贴在他的肘上,像一块小小的炭,灼得他都有些生痛了,但偏无法令她将手挪开,只得自己挪开视线,望了望浴桶上方,覆得纵横交错的数重红绸,说道:“现在可以说话了,屋顶那人定瞧不见浴桶中的情形。”
她却瞪了他一眼,问:“刚才你为什么不走?”
“你都要和我同生共死了,我要走了,岂不显得无情无义。”
“我不是要和你同生共死。”说了这半句,她忽然停住。他又抬头望了一眼红绸,似是漫不在意,说:“咱们击掌为誓,我要是走了,那不就立时输了吗?”他顿了顿,又道:“再说,你叫我来扮崔公子,我总要扮得像些。若是你落入敌手,你家公子会抛下你不管吗?”说完,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却弯了弯嘴角,答得甚是轻松:“我不知道,但我定会劝他,公子是做大事的人,不值得为了救我不顾大局。”
他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但也并无他法,因为真正想问的问题,一句也问不出口。她隔着氤氲的水汽看着他,大约水真的太热,或是红绸的映衬反光,他从胸口一直到脸上,都浮着一层红,连耳垂都红透了,活像一只被煮熟的虾子,看着倒没有那么凶了。浴桶太小,少年郎身形高大,胳膊长腿也长,只能弓着背极力盘着腿,手臂贴在浴桶的木壁上,饶是如此,她还得像瓜子瓤贴着瓜子壳那样紧紧贴着他。他大概也觉得窘,浑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素日洒脱恣意的人,此刻竟像一只硬壳虾。她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