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上巳(第4/6页)

他又挨了片刻,只觉得气促难耐,一颗心跳得几乎快要迸出腔子来,四肢厥冷,眼前一阵阵发黑。偏在此时,忽然几名凶神恶煞的壮汉闯进牢中,一见了他,便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给他裹上一件素色麻衣,又孝带诸物给他披戴好,梁王惊恐万分,不知这是为何。

他战战兢兢,那为首的狱卒却喝道:“你儿子李嶷杀了郑国公,又气杀了老郑国公夫人,你到了老夫人灵前,老实跪着忏悔赎罪罢!”

梁王只听了头半句,便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再又听得气死了老郑国公夫人,那可是孙靖的岳母,只怕孙靖折辱自己一番,便要将自己千刀万剐。他本来就身体不适,胸闷气短,顿时全身一颤,就此吓得昏了过去。

话说那袁氏虽听了柳氏的劝,但急痛攻心,哭了一场,又想了一遍,又号啕大哭了一场,想来母亲临终之前,仍旧放心不下自己,要替自己谋算,逼得孙靖立下以元郎为嗣之言,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哀哀戚戚哭了半晌,忽然奴仆奏报,乃是梁王被带到了。

她立时便止住了哭泣,起身出去灵堂前,却见四名狱卒,抬着梁王进来。原来梁王被那么一吓,却是进气多,出气少,一抽一抽,奄奄一息,看着竟然是不行了的样子,狱卒无奈,只得将他抬到了袁府灵堂前。

柳氏见此情况,恨得眼中几乎出血,孙靖却还命人去请良医,必不令梁王死了。袁氏是个粗疏性子,见了李桴这等仇人,哪里还忍得住,听到孙靖还要请良医,立刻扑上去便掐住了梁王的脖子,口口声声骂他装死,今日便掐死了他,看他还是不是装死。

柳氏忙上前拉住袁氏,谁知那梁王本来就奄奄一息,被袁氏这么一掐,顿时挣都没挣,立时气绝。柳氏大惊。孙靖久在军中,亲自上前一试梁王颈中脉博,知道他确实死了,立时便沉着脸,命人封锁消息。

袁氏还要下令折辱梁王的尸体,孙靖却挥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说道:“你闹够了没有!”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若不是袁鲜那个蠢货,洛阳固若金汤,符元儿何以至死!令我大将枉死,袁鲜便掉了脑袋也是活该!今日你弟死母丧,我原本忍让再三,但你竟然扼死李嶷之父,坏我大事!蠢笨如斯!”

他说到蠢笨如斯的时候,几乎已经气急败坏。

袁氏被他打得懵了,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过了片刻才哇一声哭出声来。柳氏见实在不成样子,连忙上前劝慰,又命仆妇送袁氏到后堂休息,自己返身出去了片刻,复又回来,却是向孙靖正色相禀:“大都督,适才已经清点过了,灵堂之中伺候的奴仆一共二十六人,皆是有卖身契的家奴,名册随后奉上,大都督如果不放心,怕走漏消息,尽皆杀了便是。”

她自从得知夫婿身死,婆母又骤亡,知道这府中必得由自己来支撑了,自己只生了两个女儿,且年岁尚幼,幸好袁鲜的小妾生得有儿子,才不过两岁,到时候去母留子,抱来养在自己膝下便是。何况婆母临终之前,迫得孙靖许诺以元郎为嗣,且令元郎将来中表作亲,娶袁氏为妻,将来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元郎便是了,这是她转瞬便已经想明白的事。

如今魏国夫人袁氏又失手掐死了梁王,本来孙靖对袁氏有几分愧疚之心,此刻只怕也抵消了不少。她其实觉得孙靖骂得对,自己这位阿姊,确实蠢笨,袁鲜已死,婆母亦死,此刻杀了梁王有何益处?两条人命才换来孙靖承诺永保袁氏富贵,竟然差点让她这一掐又给掐没了。为今之计,只有极力封锁消息,不令外界得知梁王已死。因此适才她不声不响,出去厘清堂中有多少奴仆,好预备杀人灭口。

孙靖闻言不由长叹一声,心想可算还有个明白人。

他说道:“既是家奴,那便都赏全尸吧。”停了一停,他看了看地上梁王的尸首,皱眉道:“将他也混在家奴那些尸首里抬出去,然后一把火烧了,不要露出半分破绽。”

柳氏点点头。

老郑国公夫人既死,二十六名奴仆殉主,忠义得令人啧啧赞叹。只是后半夜袁府中却抬出了二十七具棺木。二十六具棺木抬到城外铁莲寺暂时停灵,要等七七四十九日后,老夫人出殡,再附葬于墓园。而那第二十七具棺木,却是由孙靖遣出的亲信,扮作袁家奴仆,悄悄抬到城外僻静之处,一把火烧了。

话说那二十六具棺木既送到铁莲寺,送棺木的奴仆便回转府去。夜深人静,寺中忽悄然潜入数人,打开一具棺木,将其中的尸首抬出,又换入一具尸首,这才重新阖上棺盖。

这数人将抬出的那具尸首背到寺外里许,这里却停着一辆骡车,这些人将尸首放上骡车,驾车飞速疾驰,天亮之时,便到了渭水之侧,由此换船,张起风帆,不过数个时辰,便由渭水入泾水,一日千里,顺流而下,疾若飞鸿一般。

不过一日一夜,船已经到了葭州,李嶷等人早就等在码头上,此时船上诸人,小心地以软榻抬下梁王,只见他气息早绝,身体僵硬,似死了多时。李嶷亲自带人接了软榻,送入充作军营的葭州郡守府,这里早就布置妥当,当下将梁王移上床榻,又盖好被子。

李嶷亲自守在榻前,直到半夜时分,梁王果然悠悠醒转。梁王睁开眼睛,只觉视线模糊,恍恍惚惚,气息未稳,又过了片刻,方才看到青色的帐顶,心想难道这是在地府之中?

李嶷早就察觉,立时上前,扶起梁王,方叫了一声:“父王……”

梁王见到他,眉目依稀可辨,再细看了看,可不是李嶷!他父子多年未见,如此情形之下骤然相逢,梁王更以为自己是在阴曹地府,不由心头火起,挥手就打了他一巴掌,骂道:“好你个小孽障,你自己死了不够,还非得要害死我!”

李嶷挨了这么一巴掌,怔了一怔,却是苦笑一声,梁王喘着粗气,骂道:“我便知道你迟早克死我,到了阴间你还不放过我,你克死了你娘,却还非要克死我!怎么生得你这样一个逆子,真是我命里的劫数!”

李嶷听他声音渐渐响亮,知道他身体无碍,便道:“父王,您没有死,是我想法子让人将您药倒,装作假死,从孙靖那里救了出来,您醒了就好,我去叫郎中来替您号脉,这药微有毒性,才能令心脉俱停,只怕还要调养调养。”

梁王听了他这番话,越发气得破口大骂:“是你写信给孙靖,说什么吾非嫡长,如杀父王,吾必称帝谢之。你怎么不干脆说分你一杯羹!”想到此处,越想越气,但只恨李嶷已经长得高大,此刻虽俯身半跪在自己床前,却是皮糙肉厚,打他反倒害得自己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