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七夕(第4/13页)
桃子高兴地点了点头。
宋殊数次求见李嶷不得,连番催问何校尉等人的下落,皆被裴源好言好语搪塞,在洛阳又耽搁了几天,眼见无望,只得沮丧辞别。
宋殊一走,裴源不由得松了口气。毕竟宋殊在洛阳城里,每日都堵着他小裴将军,宋殊又是个言辞厉害、十分难缠的人,只拉着小裴将军,说起裴献与崔倚的数十载故旧之情,口口声声请小裴将军体恤成全。可怜裴源,哪里见识过这种水磨功夫,软不得硬不得,对方年纪比自己大,资历比自己深,再说崔倚与裴献在廿载前,那真是过命的交情,虽说后来各自领兵,一东一西,相隔几近万里,但这故旧之情,却是实实在在,宋殊用这个拿捏他,他也真是一时愧然,毫无办法。也因此,等宋殊一走,裴源再忍不住,对老鲍抱怨道:“十七郎素来爽快,怎么就在何校尉这件事情上,提不起放不下!”
老鲍昂着脑袋想了一想,递给他一块刚烤好的羊肉,说道:“那是因为,你还没遇见让你提不起放不下的那个人。”他自己又拿刀割了一块刚烤好的羊肉,塞进嘴里,说道:“其实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什么敌人,而是女人。你想想,哪怕千军万马,什么时候让十七郎皱过眉毛,但是那个何校尉就可以让他牵肠挂肚,所以你啊,我劝你也要想明白,一物降一物,十七郎就被降服了,这是没法子的事。”
“胡扯。”裴源又气又好笑,要说貌美,那何氏确实貌美,但大丈夫何患无妻,凭它什么倾国倾城的佳人,如何能与勤王大业比,如何能与江山社稷比,反正说何氏降服了李嶷,裴源绝不能信。
老鲍吃着香喷喷的羊肉,见他一脸难以置信,便摇了摇头,说道:“你别不信,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裴源忧心忡忡,顿时连羊肉都吃不下去了,比宋殊未走之时,更加坐立难安:“十七郎呢?他不是最爱吃你烤的羊肉,怎么不见他?”
老鲍吃得满嘴油光,说道:“他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去太清宫了。”
裴源闻言,真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坐在那里垂头丧气。
李嶷确实是在太清宫,不过他心情是有几分愉悦的,因为桃子性子爽利,谢长耳又老实,老实人反倒不吃亏,他老老实实让桃子拳打脚踢了一顿之后,桃子就不再生气了,还跟谢长耳说,何校尉一直胃口不好,她素来喜欢喝鱼汤,让谢长耳去弄几条新鲜的鱼来。
谢长耳差点老实到自己去集市上买,多亏李嶷素来精细,总要问一问桃子跟他说过什么,一听这话,马上自己去河边弄了几条鱼,用柳条串着,活蹦乱跳地送到桃子手里。
李嶷叮嘱她:“你别说这鱼是我拿来的。”
“我知道。”桃子素来嘴快,又说,“你别送那个黄色的花来了,校尉闻了起疹子。”
李嶷却挺高兴的:“她闻了起疹子?那她没把花扔了?”
桃子似乎有点后悔说漏了嘴,说:“你别说是我说的啊。其实那个茉莉挺好的,你不知道,水边有一种小蚊子,连我配的驱蚊虫的药粉都没有用,一咬就一个疙瘩,可痒了,若是不留意再一挠,就红肿一片,敷了药都要好几天才能消。后来我把你送来的茉莉拿进屋子里,就没有蚊子了,她被蚊子咬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再没扔你的花。”
他点了点头,说:“回头我多送些茉莉来。”又很郑重地说:“多谢桃子姑娘。”
桃子撇了撇嘴,说:“你别以为我是在帮你,我是看着她可难受了。你把我们关在这里,跟把鸟儿关在笼子里有什么区别,再关下去,她这伤可真好不了了。”
李嶷出神片刻,方才道:“我知道了。”
风吹过竹林,竹叶萧萧,竹荫底下放了一张软榻,阿萤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手里本握着的一卷书,渐渐低垂。过得片刻,她手指微松,那卷书眼看就要落在地上,却被李嶷悄无声息伸手接住了。
午后风凉,最是宜眠,她睡得很浅,眉头微微皱着,似是梦见了什么。
清风徐徐,有几片竹叶飘落在她的衣上,还有几片落在了榻上,她翻了一个身,以袖遮面,似又辗转睡去。
一个竹蜻蜓,慢慢旋转着从天而降,轻巧地落在她的衣襟上,这些微的触感也惊醒了她,她睁开眼睛,慢慢起身,伸指拈住了那枚竹蜻蜓,神色恍惚。另一只竹蜻蜓又从她身侧的半空中缓缓降落。她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无数个竹蜻蜓正缓缓从天而降,如梦似幻,仿佛下着一场青雨。
她伸出一只手,接住了一只竹蜻蜓,忽见李嶷站在不远处,正在辗动竹蜻蜓的竹柄,一只又一只的竹蜻蜓被他旋上天空,又旋转着缓缓而降。
她赌气将手里的竹蜻蜓扔在地上,翻身重新躺下。
李嶷将那些竹蜻蜓都施放完了,这才走过来,坐在榻上,问她:“你这辈子,都打算不理我了?”
她头也没回,冷冷地道:“秦王殿下多虑了,我的喜怒哀乐,对殿下而言,何其微渺。想要给秦王殿下献殷勤的人多了去了,殿下何必在意我。”
他似有几分沮丧:“口口声声叫我秦王殿下,你就不肯再叫我一声十七郎?”
她不再多言,翻身起来,趿了鞋便要走,李嶷扯住她的衣袖,笑道:“你别走啊,我看看你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她反手用力,想将自己衣袖从李嶷指间扯出来,但李嶷指上用力,两人僵持片刻。她似是负气,终于松手不再与他拉扯,只是背对着他重新坐在榻上。
他却没松手,从那阔大的袖子里瞥了一眼她雪白的手臂,只一眼便看清,长长的伤口早已经结痂,露出新生粉色的肉,虽然没有留疤痕,但那伤处比周遭肌肤都要红上许多,他只觉得心痛,不由问:“很疼吧。”
她仍旧没有答话,想起那晚河滩上的厮杀,火光簇簇,敌人的身影早就已经缥缈。她只觉得心中一阵阵难过,也不知道是在恨他袖手旁观,还是在恨自己到底未能救得公子。
又过了片刻,才听见他低声道:“阿萤,是我错了,我早该带人冲下去,你就不会受这些伤了。”
她负气地扭过头,说道:“当不起殿下这般关切,殿下虽然袖手旁观,但最后还是救了我一命,是我不识好歹罢了。”
过了良久,他才苦笑一声,说道:“阿萤,你知道这么说,让我心里难过。”
她点了点头,说道:“我比不上殿下,殿下真的知道,怎么让我难过。公子确实是没有遵守盟约,可也罪不至死。殿下算计得甚是精刮,是,定胜军背盟在先,但殿下明知鄢逯设伏,却悄无声息守在山上,殿下是想等出个结果吧,若是鄢逯得胜,公子身死,殿下自然不用脏了手,正中殿下下怀;若是鄢逯败了,公子是打算亲自射杀公子吗?”说完,她幽深的眼睛注视着他:“殿下特意制了那样长的箭,也只有你,可以从那么远的地方,射得那么准,你早就想好了,定要取公子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