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长至(第2/9页)

因此朝中众臣难得几乎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称秦王之母刘氏,当追封为后。

这么一来,天子勃然大怒,认为秦王竟然把持朝政,以此来胁迫自己必须追赠刘氏为后。因此在朝会之中,当着李嶷的面,痛斥刘氏出身卑贱,不配被追封为皇后。

群臣初见天子龙颜震怒,倒也罢了,后来听闻他如此口不择言,不由得人人色变。李嶷起初被天子斥骂他狼子野心的时候,不过如常跪下听训而已,待得天子痛斥刘氏出身卑贱,李嶷不禁将头一抬,天子见他抬头望向御座之上的自己,目光凛然竟如冰刀霜刃,李桴心里不禁一颤,也不知道是惊还是怕,旋即又拍着御案骂道:“你个逆子,为何不发一言,难道是在心里腹诽朕吗?”

皇帝如此不分亲红皂白地骂儿子,臣子们也尴尬起来,偏偏李嶷生得倔强脾气,不论天子如何斥骂,就跪在那里一言不发。最后还是顾祄实在看不过眼,上前替秦王开解,劝说道:“陛下,秦王乃是陛下之子,亦是刘氏之子,做儿子的,唯有以孝来报父母恩德,秦王殿下不过是对生母的一片孺慕之情,还望陛下体恤。”

李桴虽然糊涂,却也知道儿子可以骂,但首辅既出言相劝,那是不能不给几分面子的,当下也就停了对李嶷的斥骂。

顾祄趁机又劝道:“陛下仁慈,难忘故人,这是陛下重情重义之处,不如追封潘氏为后,亦追封刘氏为后,岂不两全其美。”他既作丞相,又是出名的能臣,此时便是存了和稀泥的意思,他知道皇帝念念不忘潘氏,那么顺着他的心意,追封潘氏为皇后又有何不可,不过是一道圣旨,外加金宝金册罢了。只要皇帝答应也将刘氏亦追封为后,这事也就两全了。

不想李桴听他如此言语,又见李嶷长跪不起,一言不发,顿时心头无名火起,怒道:“既然是追封皇后,那就是朕的妻子,潘氏贤良淑德,昔日素得朕之爱重,不在董氏之下,自然可追封为皇后。但刘氏出身卑贱,性情粗鄙,不堪为妻,朕绝不能将其追封为后。”

话音未落,连顾祄都禁不住脸色微变,他实在没想到天子竟然能将话说到这种地步,丝毫不留余地,只怕要坏事。果然只听“砰”一声,却是跪在那里的秦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旋即大声道:“陛下,父母为人生大伦,子不能言父母之过,既然生母出身卑贱,性情粗鄙,惹陛下不喜,臣亦不堪驱使,臣愿自请褫去王爵,贬去牢兰关戍边。”

说完也不顾皇帝气得脸色发青,将手中笏板往地上一掷,竟然转身不顾,拂袖而去。

这下子变故突然,朝中文武面面相觑,直到李嶷都已经走出殿门了,众人方才如梦初醒,有人欲去阻拦,被天子厉声制止。李桴气得都语无伦次了,连声音都气得发抖,只骂道:“目无君父!目无君父!”

天子固然是一时失言,但秦王如此行事,也确实是过激了些。朝中群臣见天子气成那个样子,也没有法子,只得一面劝解,一面又令人速速去劝秦王回转来,好向陛下赔罪。

派出去的内监寺人,哪个能拦得住秦王?纵然有人大胆想要扯住他的衣袍,哪被容得近身,半丈之外就被他一拂摔开。李桴听了回奏,顿时气得厥了过去,吓得众臣立时传来御医。

等李桴悠悠醒转,第一道中旨,便是解除李嶷军中一切职务,令他在秦王府中闭门思过,不得出府门半步。然后将镇西军主帅之职,令信王李峻暂代。

闹到如此地步,顾祄也甚是头痛,因此下朝回府之后,便传来了顾婉娘,与她说起朝中今日诸般种种。

顾婉娘听完之后,却凝神细想片刻,方才道:“爹爹,女儿倒觉得,此事暂且无妨。”

“哦?”顾祄不由道:“说来听听。”

顾婉娘道:“秦王乃是性情中人,如此行事,颇合他本心。女儿虽只见过他寥寥数面,却知道他是个极重情义之人,对自己的生母一片孺慕之情,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在,所以刘娘娘的名分,他定是要争上一争的。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死去的刘娘娘。”

顾祄徐徐颔首,道:“我也是这么觉得。”他顿了顿,又道:“信王本是陛下长子,生母董氏,乃是陛下原配,嫡长二字,信王已经占到了。而齐王虽是陛下的次子,生母潘氏,从前素得陛下私爱,如潘氏被追封为后,那齐王亦算得是陛下的嫡子。唯有秦王……”他不禁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说道:“秦王屡建奇功,陛下却十分不喜欢他。”

顾婉娘给顾祄奉上一盏茶,细语轻声地说道:“女儿并没有幸得见天颜,但女儿知道,父母与子女之间,亦讲究缘法,想是秦王自幼,就不得陛下的缘法吧。”

“秦王的生母刘娘娘,出身不高。”顾祄道:“秦王的生辰,偏又是端午,因此陛下甚是忌惮。”

“女儿觉得,除了父母缘法之外,陛下只怕还有另一层忌惮。”顾婉娘道:“女儿从前有个乳母,为人糊涂刻薄,虽有两个儿子,但她只偏袒幼子,对长子非打即骂。有一次,乳母的长子去西域行商,万里迢迢,九死一生终于归来,得了一笔财帛,特意给乳母置办衣物、金饰,原以为乳母会高兴,没想到乳母却痛骂长子,还拿棍子打他,逼迫他将钱财都交给自己。”她说道:“我那时候年纪幼小,十分不解她为何如此,过了许久之后,我忽然想明白了。之前乳母因为偏心幼子,对长子刻薄,长子忽然行商得了钱财,她只怕他想起从前之事,又仗着如今有了钱财,于自己不利,因此先发制人,逼他交出钱财,这样自己仍旧可以控制欺凌。”

顾祄竟一时听得怔住,过了片刻,方才勉强笑了一声,说道:“其中情形,仿佛一二。”

顾婉娘点了点头,落落大方地说道:“父亲,父慈子孝,不是人人如同父亲一般,可以待女儿如此。”

顾祄心里一顿,暗叹这个女儿真是太聪明了,讲到这样的故事,还怕自己心里生了芥蒂,因此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阖家之中,唯有这个女儿,只怕将来可传衣钵。只可惜,她是个女儿,不过也幸好,她是个女儿。

教养女儿有教导女儿的法子,他沉吟道:“婉娘,你觉得秦王此番,是遵旨还是不遵旨?”

顾婉娘道:“秦王必然会遵旨的,他于朝会之上,拂袖而去,已经是离经叛道了。如今天下初定,他必然会顾全大局,遵旨幽居于府的。”她顿了顿,又道:“而且秦王之功,委实空前绝后,实在是赏无可赏,莫说天子忌惮,只怕朝中也颇有人私心窃窃,不如趁此机会,退一步,暂敛锋芒,说不定反倒更从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