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长至(第8/9页)

昨天晚上他把自己的床铺让给她,自己去老鲍那里挤了一夜,今天一早,他就开始做哨子了。昨晚他问她想要什么,她想也没想,就说要一个哨子,吹响的时候别人都听不见,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的那种。

本来他脸色甚是为难,她也以为肯定做不出来,没想到一大早,他就在院子里削木头,看来是想出法子来了。

等她洗了脸,梳好头发,果然他喜滋滋拿着朝食进来,还有那个哨子——看着做工粗糙,不甚精致,她好奇地拿起来,吹了吹,并没有声音,但他脸上却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还不由自主地按了按自己的耳朵。

她问:“你能听见?”

他点了点头,说道:“太刺耳了。”说出这句话,又马上安慰她似的,说:“这样挺好的,到时候只要你一吹哨子,我哪怕隔得远也能听见。”

这句话还说得有模有样,她满意地将哨子收起来,一看朝食是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饼,就问他:“你吃了没有?”

他有几分不好意思似的,说道:“还没有。”

她说:“那拿个空碗来,我拨你一半。”

他一时竟有点呆了,说道:“那你吃不饱怎么办?”

她只想仰天长叹,为什么李嶷那么聪明,这个谢长耳却这么傻。虽然自己比不上何校尉那么聪明,但是自己和她相差的,总不至于像谢长耳和李嶷相差的那么远吧?

好容易吃完了朝食,她又问:“我们校尉呢?”

谢长耳被她耳提面命,吃了半海碗汤饼,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热乎乎的,两耳都发红。听她这么问,就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她和十七郎,都不在府里。”

她不由微微一惊,但旋即又觉得,这也没什么,大概这两个人是悄悄出去了。难得校尉可以来一趟京里,若是她,若不是遇上这只呆头鹅,她也愿意出去逛逛呢。

偏偏呆头鹅这个时候问她:“厨房有芋头,我拿几个来烤给你吃好不好?”

这不刚用完朝食,就又问她吃不吃烤芋头,她没好气地道:“我不想吃芋头,我想吃猪头。”

没想到呆头鹅半分没有露出为难之色,反倒挺认真的:“你想吃猪头啊?那我去西市买一个,老鲍可会料理猪头了。”

说完他起身就走,都已经要跨出房门了,总算并没有笨到家,忽然转身问她:“你要不要去西市逛逛?”又说:“除了猪头,西市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卖。”

这还差不多,她高高兴兴地说:“去!”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那万一校尉回来了怎么办?”

谢长耳此刻忽然机灵起来,说道:“没事,我跟府里的人说好,只要殿下和校尉一回来,就马上派人去西市告诉我们。”

桃子闻言,这才兴冲冲跟他一起出门。自勤王之师收复西长京,扫除孙贼,天下平靖,连胡商都陆陆续续又回到了西长京,因此西市之中,热闹非凡,比先帝在位之时的太平光景,竟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个人先去买了猪头,又看了胡商贩卖的各种小玩意,桃子在一间胡肆中,见着一支琉璃花精巧可爱,不由拿着在鬓边比一比,忽然在铜镜里看见谢长耳正呆呆地望着自己,不由回头问道:“怎么了?”

谢长耳面红耳赤,过了半晌,方才道:“真好看。”

她嗔怒似的睨了他一眼,心里其实甜滋滋的,心想这个呆子,说他嘴笨吧,真嘴笨,但笨也有笨的好处,比如有一些话,一听就出自赤诚。

那胡商操着一口流利的京都官话,说道:“小娘子,这是西域的琉璃,这么一支运过来十分不易,只卖十金。”

听到十金之数,桃子连忙放下,说道:“太贵了!”拉着谢长耳就要走,谢长耳被她拽着,一阵风似的出了胡商的铺子,犹自未解地问:“你不是喜欢吗?为什么不买?”

“太贵了,一支花而已,就要十金。”

谢长耳以为她没带够钱,连忙说:“我带了钱,回到京里,就发了饷馈,我攒了有钱,有三十金呢。”说着就要将腰间的革囊掏出给她看,她连忙止住,说道:“这可是闹市里,财不露白。”

说完,她又拉着谢长耳去了另一间铺子,挑了好几支春胜春幡,一共也只花了几十钱,她却高高兴兴地说:“你看,这不都挺好看的。而且马上就是正旦了,正是戴春幡的时候。”忽然又惆怅起来:“等校尉回来,我肯定要跟着她回洛阳去,八成真到了旦日的时候,你也见不着我戴着春胜春幡的样子。”

谢长耳也觉得心中一阵难过,他想了一想,忽然解下腰间的革囊,递到她手里,说道:“桃子,这些钱都给你。”

桃子愣了一下,只听他说:“你要是想起我来的时候,你就拿着这钱去买东西吃,然后你就不难过了。”

桃子说:“那可不行,这些都是你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你还是拿着自己用吧。”

谢长耳从来很听她的话,这次却坚持不肯,说道:“我在秦王府有吃的有住的,平时根本就没有花钱的地方,这些钱攒下来,就是想要给你花的。”

她想了一想,最后说:“那我先替你收起来吧。”

他们两个在西市逛了半晌,这才回府去,待吃过了午饭,又过了片刻,方才见着李嶷和阿萤悄悄回来。

毕竟阿萤的身份特殊,又是匆匆入京,不便久留,于是用过饮食,她与桃子便悄然离去。

她们来的时候日夜兼程,心急如焚,等踏上返程的时候,却从容很多,虽然还是一路换马,但是并没有驰得那样快,该打尖歇息的时候,亦是打尖歇息,更兼天气阴霾,隐隐似有雪意,风也刺骨起来,所以晚间并没有急着行路,不过是朝行暮宿罢了。

如此过了四五日,两人方返回洛阳,刚刚进城入府,还未来得及洗去一路风尘,便有宋殊前来请见,她连忙命人请进来,宋殊一见了她,只拱了拱手,说道:“公子回来了。”

阿萤闻言不由得一怔,旋即又惊又喜,忙问道:“公子此刻在何处,快带我去见他。”

柳承锋正在花厅之中,与崔倚说话。崔倚征战多年,难免有些旧伤,每年寒冬时节最为难熬。花厅里原有火炕,所以自大破西长京,折返洛阳之后,崔倚日常便在花厅起居,柳承锋能够如奇迹般生还回来,崔倚自然也是惊喜不已,当下便在花厅之中,亲自携着他的手,细问他受伤落水之后的种种情形。

阿萤走进花厅时,只见父子二人,皆是唏嘘感叹不已。柳承锋入府之后,早已经沐浴更衣,身上披着一件崔倚的裘衣,因衣不合体,越发显得身形憔悴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