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岁首(第5/12页)

高队正连忙一把搀住他,连声叫:“鲍大哥。”老鲍连连摆手,示意无碍,当下众人又找了个吃酒的小肆,急急拿了灯来照着,幸好老鲍也就是受了一些皮外伤,并无大碍。高队正问道:“鲍大哥如何脱身出来?”老鲍笑道:“我看他们人多,撕扯了两下,当下就趁乱跑了。”

众人经了这么一番情形,顿时亲密了不少,一时又叫了酒水,直喝了半夜,那高队正醉得舌头都大了,搂着老鲍的肩膀,硬要与他做结义兄弟,众人起哄,难免又说了些掏心掏肺的话语。酒喝得够了,换了酸汤上来,每人热腾腾饮了一大碗,高队正打了个饱嗝,问老鲍道:“鲍大哥,你是秦王殿下面前最得意的人,如何不升你个典卫做做?便是俸禄,也多一些?”

老鲍此时满脸通红,显然也是饮得醉了,大着舌头道:“兄弟,这你就不懂了,咱们王府的人,跟别的王府不一样,我们都是从前跟着殿下从镇西军中出来的,做不做典卫,俸禄都是一样的。而且,典卫乃是七品官,要听朝中的升迁,多没意思,不如留在殿下跟前,我们殿下从来都不亏待我们的。”

众人听了他这番话,无不艳羡,高队正搂着老鲍的肩,显得越发亲密,说道:“原来如此,我听说秦王殿下平时待你们挺亲厚,是不是赏钱挺多的?”

老鲍道:“殿下待我们是挺亲厚的,不过他也没什么钱。”

座中人人皆是一愣,旋即哄笑起来,秦王为诸王爵之首,虽然与其他诸王封邑是一样的,但说堂堂秦王殿下没有钱,众人如何肯信?更兼众人皆是齐王府的典军,同样都是天子的儿子,齐王殿下如何富贵,犒赏门下时又如何大方,众人更不肯信秦王没有钱了。

老鲍见他们不信,这才急了,借着酒意,含含糊糊抱怨了几句,并不敢提及天子,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到底还是说明白了秦王不得陛下宠爱,齐王日日得的赏赐,秦王一样也没有。众人这明白过来,原来这位秦王殿下真的没有钱。

高队正说道:“要说这等事,原也寻常,我们村子里有个地主,在我们那十里八乡,也算了不得的富人,这人生得五个儿子,老大是长子不能不留在家里,其他几个儿子,都赶出家门去,叫他们去做买卖,自立门户,家产都与他们无关,唯有小儿子,如同心肝宝贝一般,供着读书,还要把家里的田地,留给他大半。”

老鲍说道:“就是啊,从来偏心这种事,可不就也不稀奇嘛。”

众人一时嗟叹不已,高队正又问道:“那秦王殿下,就没什么打算吗?”

老鲍满腹牢骚,说道:“能有什么打算呢?殿下说了,他心灰意冷,就想回牢兰关去。至于什么长州之围,去他的,不想管了。”

高队正听了这句话,前后一想,觉得这确实是实情,遇见这样一位偏心眼的父亲,谁不心灰意冷呢?

老鲍说了这句话,似乎也自悔失言,当下又端起碗来,醉眼迷离地道:“来来,喝汤喝汤。”

高队正朝众人使个眼色,众人也七嘴八舌乱以他语,也就此揭过不提。

老鲍跟这些人厮混了大半夜,真的假的,掏心窝子的话说了几箩筐,这才醉醺醺回到秦王府中,酒气熏天地睡了一个大觉。

李嶷虽然镇定,心中着实惦念阿萤之病,因此叫人又请来了范医正,这范医正出身医学世家,其父老范医令做了多年太医署的太医令,此时已经八十多岁,不再诊脉开方,范医正承了他的衣钵,眼见就是下一任的太医令,医术自不必说,做人也是周到无比。上次奉令来为秦王殿下请脉,便心知肚明,知道秦王不过是想装病,他家学渊源,惯于侍奉贵人们,因此滴水不漏地开了方子,那方子中正平和,补气益血,秦王便是一天吃上三剂,都不会有什么害处,但要说治病嘛,反正秦王殿下只是旧伤有疾,又何需对症用药呢?

这次他又被秦王殿下召入府内,笑眯眯地替李嶷号过脉,新写了一副方子,又听李嶷说起家中亲眷新得了嗽疾,语气甚是焦虑烦恼,忙又细细相询。幸好桃子在信中将脉象说得十分细致,李嶷便逐一相告,范医正沉吟片刻,方才皱眉道:“确实听着像是肺疾,但细微处又不甚像,我学疏才浅,得回去请教家父,查阅医书,若能号一号贵眷的脉,那就更好了。”

李嶷心中叹息,恨不得肋生双翼,带着范医正一起去看视阿萤,但这事确实急不来。幸好不过几日,李崃就捧着圣旨登门了。

原来王府的那些典军,回去将老鲍的那些话学给齐王听,李崃素来是个心思活络的人,心想李嶷竟然打算什么都抛洒了,就此回牢兰关去,这倒像是李嶷的为人。

李崃深知兄长李峻是个志大才疏、刻薄寡恩的人,如今对自己尚算友爱,那也是因为自己加意小心,且自己对李峻来说,目下尚无危害。而李嶷,无疑乃是李峻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李嶷真的抛名弃利,回牢兰关去做个戍边之将,长州之事难解不说,那朝中只余自己与李峻,只怕李峻立时便要对付自己。

因此他前思后想,琢磨了一番花言巧语去说服了李峻,又想了一番话去说服了皇帝,最终皇帝愿意让李嶷重掌镇西军,还额外给予李嶷岭南道大都督之衔,并且赦免裴源战败之罪,由裴源作行军总管。

哪怕有了这样一道圣旨,李嶷还是淡淡的,说道:“二哥,我身上伤病,实在无力征战。”

李崃发了狠,又想法子将裴湛调去户部作侍郎,并说服皇帝,给裴献另加了大司马,到了如此地步,李嶷这才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圣旨,愿意率军去长州,并且推说身上旧伤仍旧不适,让范医正陪自己一道出征。

这等小事,李崃觉得压根不值一提,只觉得李嶷是装模作样,如今下不了台,只能带上范医正,好做戏做全套,心中暗暗好笑,李崃现管着太常寺,正是太医署的上司,一句话吩咐下去,范医正也只好收拾医箱行囊,跟着大军踏上征程。

李嶷之前推三阻四,但一旦领兵出城,却是如同疾风迅雷一般。何况裴湛如今在户部替大军筹备钱粮,后顾无忧,因此晓行夜宿,兵如神速,不日就赶到了与长州隔水而望的南定。

南定本是个小县,自与百越大战之后,裴源带着部将,被崔倚安置在此处,李嶷率大军至此,裴源当然望眼欲穿,一直迎出了几十里,两人相见,却是相顾无言,过了片刻,裴源方才道:“裴源无能,倒累得殿下辛苦至此。”

自被封秦王之后,尤其自收复西长京之后,裴源几乎已经不再唤他作“十七郎”,而是规规矩矩,将他称作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