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惊秋(第5/11页)

崔琳和桃子从西市回来,尤自说笑,桃子推开房门,崔琳踏进门,忽看到李嶷竟然穿着全套的太子冠服,懒洋洋躺在床上。桃子见状,连忙转身出去,顺手带上门。

她不由得走近床前,好气又好笑:“你怎么穿成这样,躺在这里?”

他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阿萤,崔伯伯到底给你留了多少人手?我怎么觉得你这留邸里完全不设防。我穿成这样,行动不便,啰哩啰嗦地越窗而入,好险挂断了衣带,只差要拆窗破墙了,竟然都没有人发现并拦住我。京里如今虽然太平了,但也得注意防范啊。”

她嗔道:“你这是一下朝,连衣裳都没换,就直奔我这儿来了?”

他按住额头,仿佛不胜头痛:“你不知道,前几日崔伯伯辞京而去,朝中又一片哗然,这一连几天,每日都吵嚷。非逼着我娶太子妃,又非逼着不让我娶你,吵来吵去,我不过辩白了两句,那些大臣就哭的哭,喊的喊,还有人嚷嚷死谏。陛下又趁机将我骂了一顿,真是快要被烦死了。”

她不禁斜睨了他一眼:“谁是你崔伯伯?”

“阿萤,你不能因为崔伯伯离京,就立刻不认了嘛。”说着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床边,“阿萤,我们私奔吧!”

她伸出一根手指,托起他的下巴,语气中透着戏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觉得,能和我私奔到哪里去?”

他一声长叹,就势抓住她的手指,轻轻吻了一下,说道:“要不,你也走吧,回营州去。我就跟那些大臣说,我反正是不娶了,谁愿意娶太子妃谁娶去,然后,我就找个由头,直奔营州,与你在营州拜堂成亲,然后生七八个娃娃,不,都不用生到七八个,生到第三个的时候,朝中那些大臣一定就绷不住了,肯答应你做太子妃了。”

她不禁扑哧一笑:“殿下知道生七八个娃娃,得多少年吗?”

“总得十年八年吧。”他无精打采地说,“我也知道黄花菜都凉了,你说怎么办?朝政也不能扔下不管,就我那位父皇,我若是一走开,他不知道怎么就会异想天开,弄出什么事端来,还得我收拾残局。”

“那要不我还是回营州去。”她十分干脆地说,“反正我只想做你的妻子,并不想做太子妃。到时候,你常来看我便是了。”

“我都已经是太子了,你却不想做太子妃,你……你这是欺人太甚!看我不好好罚你!”他假作生气,伸手作势要去挠她的痒痒,她素来怕痒,笑着往后一缩。忽然听见桃子的声音在外面唤了一声:“小姐。”

她理了理鬓发,准备下床去开门,只听桃子说道:“殿下!小裴将军来了,说有要紧事。”

李嶷面沉如水,穿过紫宸殿前的横街,袁常侍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他没想到太子殿下来得这么急,这么快,自己一路小跑也跟不上,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跟上了,李嶷却不用他上前开门,自己伸手将门一推,就进了紫宸殿。

皇帝居中而坐,脸色灰败,他自从两王之乱后,精神就不怎么好。顾祄被赐坐在御座前的凳子上,裴献亦被赐坐于侧,脸色也十分难看。另有数名官员侍立在殿中,都是鸿胪寺、刑部、兵部、大理寺等处的官员。

李嶷径直走到皇帝面前,顾祄与裴献连忙站起来。

李嶷行了陛见之礼:“陛下。”

皇帝挥了挥手,似乎仍旧无精打采,说道:“起来吧,赐太子坐,把人犯带上来吧。”

袁常侍答了一个是,转头又往殿外快步而去。这厢顾祄等人方来得及向李嶷见礼,他们都是重臣,见到太子,拱一拱手就可,皇帝也客气,说道:“顾相且坐,且坐,裴卿,也坐。”

见李嶷在御座之下的左边凳子上坐了下来,顾祄这才小心地斜着身子,在凳子上坐下。裴献腿上有伤,也就坐下了。

数名羽林卫押着五花大绑的一人进来,那人脚上、手上都是铁链,扑通一声,被推跪在御座前。

那人昂起头来,却是一口不甚流利的中原官话,说道:“揭硕深利部加里,见过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见此人鹰眼浓眉,长得甚是骇人,心中害怕,又见他手脚皆被铁链绑住,这才微微放心,说道:“得啦!你说你要出首,到底要出首何人,说吧。”

“加里要出首崔倚。”只这一句话,殿中似乎瞬间一静,静得能听见殿中官员之中,似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加里慷慨陈词:“崔倚本来与我们的乌洛王谈妥了,只要我们退出白水关,就会私下给我们盐和铁器,结果他不守信诺,不仅追杀我们和方功部,还硬说我们两个部落的老弱妇孺是精兵强将,割了他们的首级充当战绩。”

李嶷不动声色打量加里,只见他神色坦然,目光如枭,显然是个凶蛮不畏死之徒。

裴献忍不住道:“陛下,此人乃是崔倚俘获的揭硕深利部首领,战败衔恨,攀污大将,所以才作此言论。”

“胡说!”加里大吼了一声,旋即被羽林卫呵斥:“殿中不得喧哗!”那加里微微低头,放低了声音,语中满是不忿:“我们揭硕人最是直爽不过,打不赢就是打不赢,输了就服气。崔倚明明答应只是假打一场,却杀了我全部落的老弱妇孺,我如何能服气?”

裴献问道:“那崔倚在京中时,你为何不当庭揭发?”

加里却是扑通一声,朝皇帝磕了一个头,说道:“那时未见过天子,也不知道皇帝陛下原来最是仁慈宽厚,不仅赦免了我的性命,还赐给我一些衣裳和银钱,令我能在京都居住。我心中这才明白,原来崔倚做的事,不是皇帝陛下吩咐的,而是他自作主张。”

皇帝听了这番话,觉得眼前这凶徒竟然也不是一无是处,便说道:“朕就说,以德感之,必定会报之以德,你们看看,这个加里,就是被朕感化了。”

群臣不免又赞了一番天子圣明,颇让皇帝觉得自矜。

只有裴献不仅不拍皇帝的马屁,反倒又问那加里:“崔倚乃我朝节度使,崔家世镇营州,与揭硕连年交战,崔倚有何理由与揭硕勾结?”

这时候忽有一名官员插话道:“裴太尉,这话就不太对了,所谓养寇自重。武将从来以战功胁迫朝廷,这崔倚,怎么就不会与揭硕勾结了呢?况且加里说得清楚明白,崔倚杀了好些老弱冒充军功,就这一条,就是欺君罔上!”

裴献并不理睬那名官员的攻讦,只对御座上的皇帝拱了拱手:“陛下,此言荒谬,崔家子侄,死于揭硕者百余,崔倚结发之妻,为守城抗揭硕,力战而亡,被朝廷敕封为武烈夫人。崔倚与揭硕有血海深仇,如何会与之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