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惊蛰(第7/10页)
顾祄定了定神,心想这倒是个绝佳的机会,可以好好谋划一番,便问道:“陛下,此事还有旁人知晓吗?”
皇帝摇了摇头,说道:“这般机密,便是皇后,也不曾令她知晓。”
顾祄道:“既无旁人知晓,太子便无凭据,太子无凭无据,若胆敢对陛下不敬,那就是谋逆。再说了,陛下乃是天子,就算想要赐死崔氏,亦不过一道圣旨的事,太子生为人子,安能以此怨恨于陛下?”
皇帝本来心惊肉跳,听到顾祄如此说,不由得心中大慰,含泪道:“顾相知我……”他心中甚是后悔,说道:“其实我也不是真要赐死崔氏,我只是觉得她讨厌,所以才跟吴国师说了一说,谁知道吴国师的法术竟然这么灵验,竟然一下子,就把她给咒死了呢……”说到此处,皇帝不免又忧心忡忡起来:“顾相,太子如今仍旧令九城城门紧闭,朕数次派人传唤,他都不肯入宫来见朕,他是不是打算……打算杀了我,自立为帝?”
顾祄心中,早有全盘之策,听闻皇帝这样说,便从容道:“陛下圣明,太子不见得会做如此悖逆无道之事,但如今内外相隔,音讯断绝,陛下不可不防,尤其禁军,孙贼前车之鉴,如今亦不远矣。”
皇帝听了这话,越发慌张,便问顾祄有何良策,当下顾祄便谋划一番,皇帝听了,深以为然,便立时命人取来玉玺,连下数道圣旨。
第一道旨意,便是派人去东宫,责令太子,交出禁军兵符。顾祄道:“若是太子殿下奉旨,那么说明殿下绝无异心,陛下一试便知他真正的心意。拿到兵符之后,陛下再派可信之人,执兵符、圣旨,前去接管禁军。”
皇帝期期艾艾,问道:“那若是太子不奉旨呢?”
顾祄道:“太子若不肯交出禁军,那就不仅仅是抗旨,确实是想谋反了。”他心里明白,李嶷八成不肯交出禁军,那就大有可为。皇帝素来糊涂而愚蠢,对太子又毫无信任,倒是可以大加利用。
皇帝听到此处,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顾祄又道:“臣府中有一些亲卫,皆忠实可信,陛下可以恩准他们随臣入宫护驾。禁军六部首领之一的蔡昭,原是先帝手里的老人,与镇西军素无来往,可以一用。兵部侍郎郭昌霖是臣的二女婿,臣敢担保他对陛下忠心耿耿,绝对是可信之人。到时候万一太子不奉旨,臣与郭昌霖、蔡昭等先护卫陛下出宫,直奔骊山,然后在那里宣召群臣,废黜太子。若太子真要谋反,只要先令其没了太子名分,这样,他哪怕有大逆不道之心,附庸他的人也会少很多。”
皇帝听完,不由得连连点头,顾祄又指出文臣中有何人忠心耿耿,武将中谁人又与裴家素来有嫌隙,可堪驱用,听得皇帝感慨万分,拉着顾祄的手说道:“幸得有顾相!”又听从顾祄的谋划,将代表皇帝旨意的金牌交给他,任由他去做种种布置和安排。顾祄持了金牌,心中掠过一丝惊惶,只想拿着这金牌打开城门,逃之夭夭,但亦明白逃之无路,若是逃走,只怕断无生理,唯有拼力一搏。
责令李嶷交出禁军兵符的圣旨传到东宫的时候,李嶷正审完阿恕,他原原本本,将一切物证呈上,李嶷此刻方才知晓。
原来孙靖早就与顾祄有勾结。先帝对待臣子,确实称不得宽厚,孙靖与顾祄来往甚深,孙靖谋逆,其实顾祄早就参与其间,但是孙靖弑杀李氏阖族之后,顾祄反退了一步,不知如何说服了孙靖,摆出了一副忠君不二的模样,不肯为贰臣。
一时顾祄的风骨,令朝野间钦佩,后来顾祄见孙靖大势已去,于是暗中又通过顾婉娘,与李嶷里应外合。孙靖身死,原本这个秘密会被永远埋葬,偏偏孙靖在送走魏国夫人和自己长子的时候,连同与顾祄的书信一起,皆送往南越。
后来崔倚领兵灭了南越,夺得魏国夫人和孙靖长子,麾下人抄检出这匣书信,彼时柳承锋还是崔公子的身份,就此交给了柳承锋。柳承锋获得这匣书信,如获至宝,便隐匿下来,不曾令崔倚知晓。
柳承锋利用这匣书信,联络到顾祄,顾祄受制于他,于是谋划了栽赃崔倚、裁撤定胜军之事。
李嶷听到此处,方才明白过来。他曾经反复思量,觉得当日加里与柳承锋栽赃崔倚之事,甚是老辣,其中种种情形,唯有对朝中局势人心皆深有洞察之人才能办到,其中文武之间,群臣之间,甚至君臣父子之间的种种微妙之处,不是轻易可以谋算的,原来是顾祄。
怪不得,只有他,如同闪电劈开乌云,李嶷忽然心头明白过来,他一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是顾祄。顾祄有这样的把柄落在柳承锋手里,那么必为揭硕所用,此后种种,不问可知。
阿恕既已阖盘托出,又得知柳承锋已死,便只求一事,想要将柳承锋的尸体归葬。
李嶷不置可否,只说道:“柳承锋依附揭硕,里通叛国,陷害崔大将军,罪无可恕。”
阿恕并不知道崔琳已死,又苦苦出言恳求:“草民自知罪孽深重,万死莫赎,还请殿下……还请殿下……若是太子妃得知……不,还请殿下不要告诉太子妃,就让她以为公子还活着吧。”
李嶷心中剧痛,一时竟几乎又落下泪来,他强自忍住,微一示意,左右便将阿恕带了下去。他缓缓起身,裴源心急如焚地走进来,告诉他,皇帝刚刚下了圣旨,要求太子交出禁军的兵符。
李嶷说道:“兵符定然是不能交,顾祄蛊惑陛下,想要篡夺禁军兵权,而后挟持陛下,他打错了主意,只要我在这西长京,他就不要想行此谋朝篡位之事。”他对裴源说道:“如今还有一战,我要与太子妃一起,并肩而战。”
裴源只觉得李嶷伤心得糊涂了,也伤心得太狠了,可是他知道怎么也无法出言相劝,只得跺一跺脚,转身离去,自去布置一切。
李嶷亲自替崔琳换上了战甲,然后将她轻轻放进棺木中。他半跪在棺前,帮她整理着盔甲和头发,十分眷恋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阿萤,阿恕同我说不必告诉你,柳承锋已经死了。现在我竟然有些嫉妒柳承锋了,他竟然可以跟你一起死。世上痴心的人真多啊,阿萤,若是我死在你前头,我宁可也教你一生一世,都被牢牢瞒住才好。不然,像我这样伤心欲绝,我真是怕你要哭坏了……”他说到此处,忍不住一滴热泪,就那样落了下来,滴在了她的脸上,然后,又是一滴。过了片刻,他方才伸手,轻轻拭去落在她脸颊上的眼泪。
“阿萤……他们说,不能将泪落在亡者的脸上,不然就会是下辈子的胎记,可是我忍不住,万一下辈子你脸上真的有胎记,神灵保佑,一定让我再遇见你,我一定能认出你来,你就算满脸都是胎记,我也一定娶你为妻……就是这一世奈何桥上,你只怕要等我很久很久了。”他拿起她的剑,从剑鞘中抽出,他将剑鞘放进棺中,然后抬起她的手臂,将剑柄放在她掌中虚握着。剑身泛着寒光,映着她的脸,他轻声道:“阿萤,这是你的佩剑,从前有无数次,你我并肩而战。今日,我也要带着你,让你亲眼看着,就当是你我再次并肩而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