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2/3页)
但押着韩氏的人压根不听她废话,拖拽着人便往巷子里走。
月光惨淡,只见那一伙人皆身着玄衣,以纱覆面,装扮何等熟悉。
师暄妍多留神观察几眼,终于想起来,这些人,不正是与宁恪身旁的暗卫做同样装束么?
就在昨夜,她和他们还打过交道。
是宁恪要这么做的?
韩氏的大骂声从巷子口传来,凄厉、吵嚷、尖锐,像一锅烧开的沸水。
“是不是师暄妍那个小贱人让你们来的!你们这是滥用私刑!”
那声音被推入漆黑一片的巷子中,逐渐远去。
师暄妍感觉到,在韩氏骂她“小贱人”时,太子殿下的手指圈住她的腕子,捏得用力了一些。
她瞥回眸光,车中的一线烛火摇曳,照着他深抿的薄唇。
韩氏的声音已经离得很远,可她的叫骂声,仍在耳畔回荡。
“师暄妍那个小贱人怎么不亲自出来和我对质!她敢吗?她就是个荡.妇,连自己的舅舅她都勾引,她不要脸!你们怎么敢相信她!”
韩氏歇斯底里地骂着。
那些声音很刺耳,以至于早已习惯了那些辱骂的师暄妍都不想再听,有了离开之意,她看向宁烟屿,软眸充满了恳求。
够了。
韩氏即将蹲入牢狱,这一去就是十四年,比起她的十七年,也差不多够了。
“宁恪,她已经得到惩罚了,我们走吧……”
宁烟屿调转视线,看向怀中不安分的小娘子,黑眸中酝酿着怒意,可面对着她,声线是如此温柔:“孤觉得,就是杀了她,也不足以泄吾心头之愤。师般般,你总让我不要插手你的事,往日我能听你的,但孤今日,是为自己泄愤。把新仇旧怨,与这些人一并算上。”
他语调低回,长指揉捏着师暄妍的虎口。
少女纤细白嫩的手背上,有五个浅浅的漩涡,他按了几下虎口,转而去揉捏她手背上的漩涡,严丝合缝地贴着那片轻薄的肉理,一根根地撩拨她的神经。
“江家一日不亡,你心里一日不会安宁。”
他早已看出,那段疼痛的回忆,是她心头一块触碰不得的阴霾。
她把那些人、那些事,连同素昧平生的他一起,经过多年,炼成了一根扎心的骨刺,全掩埋在了那块阴霾里。
巷子口忽然响起韩氏的一声怪叫。
“啊——”
韩氏像是被什么套住了脑袋,那声音异常沉闷,已经小了许多。
紧跟着就是她嚎啕的,犹如杀鸡般的惨叫声。
在僻静的深巷里,响彻人的鼓膜。
铺天盖地的大棒,朝着韩氏击打了下去。
那些棍棒,仿佛要打碎她的每一寸骨头、每一块皮肉,招招狠辣,处处见血。
但击打的力度和穴位都控制得妙到毫巅,只是让人忍受着极大的折磨,却不会有任何性命之忧。
韩氏起初还惨叫着,像溺水的人,在水底下四手八脚地胡乱扑腾着,几十大棒下去,她的肋巴骨都被敲断了好几根,接着腿骨也被打折了,再后来,便是手骨。
十根手指头,骨头一根根碾碎。
韩氏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偃旗息鼓地倒在麻袋里,痛得晕了过去。
这场刑罚,才终于结束。
那些惨叫声,落在师暄妍的耳膜上,很是耳熟,好像曾在哪里听过。
她呆呆地坐在车中,用了很久,才终于想起来。
那是她童年的无数道回声。
十多年来,无时或忘,一直在她的脑海中盘旋的回声。
她被推进水缸里时,她的饭里被放蜈蚣时,她笑着喝下韩氏送来的参汤时,大雨夜里,被他们重重责打,体无完肤时……
一道道无声的嘶吼,与韩氏跌宕起伏的惨叫交织在一处,此刻,变得震耳欲聋。
她的身子开始发抖。
牙齿不断地磕碰着,像是堕进了冰湖里,寒潮卷着冰水一股股涌上来,漫过她的颅心,侵入她的骨髓。
她的战栗惊动了宁烟屿,他伸手揽住少女单薄的背脊,把她环在怀里,温热的掌心一寸寸抚过她颤抖的脊骨,令她放松些许。
“师般般,可曾解恨?”
师暄妍错愕地瞥过视线来看他。
她的鬓角浮出了些微冷汗,那双妙目静止不动,像是停在澄净的水底的两枚漆黑的棋子。
一晌后,少女挑起了唇角,露出了微笑。
“解恨。”
她道。
又是一晌,少女唇边的弧度再也压抑不住,一点点放大。
后来,她忍不住,放声地、畅快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韩氏的声音彻底停息下去之后,在马车内,张狂肆意地响起。
她笑得花枝乱颤,弯下腰,几乎要用双掌却接从眼眶中夺路而出的泪花。
师暄妍俯着身子,弓着腰背,两只手盖着脸颊。
那些扬眉吐气、释怀的笑声,就从指缝中渗出,流淌出来。
可渐渐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些笑声忽然停下了。
宁烟屿抬起手,意欲搭在少女的肩头。
指尖尚未落下,师暄妍的肩膀抖动得更加剧烈起来。
“般般?”
她紧紧地捂住了脸颊。
泪如雨下。
崩溃的哭泣声,被她用手死命地堵住。
可无论如何也堵不住。
她抽噎着,战栗着,身子在无边夜色里匿着,看着那般无助。
宁烟屿原本打算落在她脊背上的手指,却没有如愿地落下,男人低下视线,长指滑入她的掌间,扣住了师暄妍的手指,将她的指尖一根根拨开。
她不该这样哭。
无论是喜,是怒,是悲,是欢,宁烟屿只是希望,她此后不再拘了自己的心意。
可以想笑便放肆笑,想哭便大声哭。
哭出来,会好些。
她被偷走的十七年,他已还不了。
所幸,余生还有漫漫数十年。
师暄妍跌进了他的胸怀。
手指被扯落,再也无法遮掩哭泣。
反正,他已经见过她太多狼狈的时刻了,不差这一时一刻。
师暄妍终于放心大胆地哭了起来,直把眼泪鼻涕,全往太子殿下的襟口上擦。
“……”
*
长安的明远坊,至夜间宵禁的时刻,照旧是灯火辉煌。
这里商埠林立,售卖着各色商品,应有尽有,令人应接不暇,游人摩肩接踵穿行于其间,热闹嘈杂。
若非手被他紧紧拉着,相信不一会儿,他们便会被来来往往的汹涌人潮给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