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4/5页)
王贵人眼神微闪,悄然划过一丝得色,这一趟真是走得值。
她已从容淖古怪的态度与只言片语中,抽丝剥茧,抓出了关节所在。
只需完全弄清当年之事,何愁摸不准皇帝心意,顺势而为。
王贵人心中有底,便不再追问容淖旧事,徒惹讨嫌,只志得意满跟容淖达成同盟,“多谢公主指点迷津,往后我定与通贵人共进退。”
容淖面色仍旧不好,客气话都不乐意多说一句,闻言只微微颔首表明自己知道了,转身欲走。
王贵人再次叫住她,“公主,纵然我们已摸索出了大局走势。但事有轻重缓急,眼前便横着个拦路虎春贵人,你看该如何是好?”
容淖蹙眉忍怒,似笑非笑斜睨王贵人一眼,“怎么,你已在我这处得了把好‘刀’,还指望差使我去执刀,替你披荆斩棘?想要彻底把我与你绑在一条船上,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王贵人的小心思被毫不留情戳穿,尴尬又局促,“不敢不敢,公主言重了,我知道该如何行事了。春贵人爱往上爬,我便送她往上爬,最好爬到……”
“你该回去了。”容淖冷然打断。
王贵人赔笑离去之前,不动声色瞥了容淖一眼。见容淖唇角紧抿,粉面含霜,心中大定。
于她而言,容淖反应越激烈,今日得到的消息越保真。
做戏做圈套,容淖一直等王贵人的身影彻底消失,才长吁一口气,卸下怒气冲天的面具,精疲力竭往水榭廊椅一歪,阖目按压突突直跳的阳穴,缓和精神。
编瞎话太费心力了。
很突然,有氤氲热气携裹沁人茶香荡散在容淖鼻息间。
容淖轻嗅,应是一盅热茶递到她了面前。
可取雨具的嘠珞,分明还未回来。
容淖睁眼,接过茶盅,并不入口。只以审视的目光自下而上,划过鹰视狼顾,一派野性的年轻男子。
又是他。
策棱。
嗔——还真来监视她了。
上次在山亭,容淖已领教过策棱来去无影踪的本事。对他当下悄无声息现身修竹小榭并不意外,甚至颇有闲趣,倚廊平和问道,“你是什么属相?”
容淖表现得太平静自然了,恍然似全不介怀上次山亭相见,两人曾不欢而散。
策棱心中稍定,虽觉容淖询问生肖莫名其妙,还是认真作答,“属鼠。”
“哦。”容淖了然模样,点点头,“难怪!”
策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犹带几分局促,追问,“难怪什么?”
“难怪这般无孔不入。”容淖阴阳怪气,翻脸比翻书还快,劈手把茶盅掷上石桌,茶水撒了一地,沉声怒叱,“轻车都尉,看来你是当真不知何为君臣尺度!”
“……”策棱盯着沾湿的靴尖,后知后觉悟到,这姑娘的性子从小到大就没变过,活脱脱一个小记仇精。
“五公主的话我都听见了,舜安颜那事,是我误会你了。”策棱头疼拧眉,干巴巴解释,“而且,我在此处,不是为监视你的。”
“我与外男清白与否,用不着你来评判。”容淖斜乜而视,冷笑道,“还有,你这满袖青味,分明是在竹林中藏身许久才沾染上的,还敢说不是监视!”
方才策棱给容淖递茶时,容淖嗅到袅袅茶香中夹杂一股不甚明显的青味。上好的白茶应浓淡适宜,清鲜爽明,柔滑回甘;次品白茶则香淡而青味重。
嘠珞茶道老练,冲泡前选过叶,入壶的茶叶绝不可能出现掺次情况。那青味来源的唯一解释,便是策棱身上带来的。
容淖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指责,听得策棱眉心直跳。
他一直以为小姑娘只是无意间歪了苗,留意扶正便可。今日林中窥见,才知这姑娘着实歪得彻底,浑身心眼儿,刺猬一般。
事无大小,皆能惹她思虑介怀,为她手下搅拨。难怪多年来,身子不甚康健。
策棱想到上次自己轻率出言劝她,惹她厌憎讥嘲之事。审时度势,歇下再次规劝之心,只言简意赅道明自己今日出现在此的目的。
他乃负责畅春园卫戍的副统领,平日排班轮巡之时,难免对容淖住的照水阁周遭多留意几分。
这一留意,便注意到王贵人宫中一名不起眼的跑腿太监,连续几日打着各种名堂,在照水阁附近晃悠,似有意无意在盯照水阁的一举一动。
策棱察觉有异后,并未立刻发作,选择按兵不动,打算等那小太监露出马脚时,抓个现行。
今日,容淖一脚方才踏出照水阁往修竹水榭来,那小太监便一改悠闲,火急火燎跑走了。
策棱拿不准小太监究竟受谁人指使,意欲何为。
因这内宫隐晦纠葛太多,事情未露真章之前,不便大张旗鼓闹出动静。遂亲自到藏身水榭旁的修竹丛,防范有人对公主图谋不轨。
谁知……
策棱瞥了容淖一眼,神情格外复杂。
——对公主心怀鬼胎的歹人没捉到,倒是把心怀鬼胎活脱脱像个奸猾小人的公主抓了个现行。
还能如此!
为何她每次使坏,总免不了被人‘见证’。
容淖与策棱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间颇为尴尬。
两次相处下来,策棱已领教过容淖尖锐古怪的脾性,见她沉不应声,怕她下一刻便恼羞成怒,又竖起一身尖刺,闹个不欢而散。
索性准备先行离去,避免摩擦。
策棱行至水榭檐下,正巧孟夏的第一场急雨铺天盖地坠了下来。余光扫见廊椅中的人影,正不适的往廊柱下缩,窝成细骨伶仃一小团,躲避飘雨斜风口。
策棱心念一动,脚步顿住,脑子还未反应,嘴中已脱口而出一句警醒,“我不探究公主图谋为何,但与王贵人联手一事,还望公主三思。”
纵然策棱已亲眼目睹容淖搅弄风云,心知肚明这姑娘面柔心黑,绝非善茬。但记忆中种痘所那个浑身小奶膘的天真稚童印象太过根深蒂固,一时无法转圜。
见不得她遭殃可怜,总想护着她。
“春贵人身上,有一块小张大人情到浓时,仿效天水一朝文人风行,施以针笔纹刻的雕青。几日前,王贵人曾以这块雕青做文章,直指春贵人悔入深宫,思慕前尘,欲在内宫偷会故人。春贵人断尾求生,当场割下纹有雕青的皮肉,以证清白。皇上下了禁令,此事不许外传。”
策棱身为御前侍卫,对皇帝身侧之事都略知一二。此番违背皇命,告知容淖隐事,旨在提醒。
王贵人与春贵人两人。
一个状似卑弱,实则毒辣,出手便是杀招;
另一个更是狠绝,审时度势,毫不犹豫削掉自己一块肉,永除后患。
都不是好相与之辈。
与之为伍,如与虎谋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