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3/3页)
她甚少出门,除了必须去的乾清宫,素来只爱自己待在内殿摆弄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打发时间。调香制粉这些女子常玩的她玩,被古来大家嫌恶的奇技|淫|巧她也玩,甚至自己仿刻过象牙鬼工球。
十岁那年她兴致突发,打算复刻一个被明朝太祖皇帝视为无用奇巧一锤子捶碎的水晶刻漏。
书中记在水晶刻漏奇在中设二木偶人,能按时自击钲鼓。
她认为个中道理与西洋钟正点时‘梆梆梆’鸣钟甚为相似,于是趁宫人不注意,偷偷取下那座金贵的御赐西洋钟研究。钟盘一拆,发现内里有一块隐蔽又奇怪的夹层。
由此,才发现那座珐琅料石转花顶水西洋钟藏有乾坤。
一块天子金令。
她经常在乾清宫行走,自然知道天子金令代表什么。
十岁的她在帝王教导下已有思量,衡量过利弊后,不动声色的把金令放回了原处。
她曾暗中猜测过无数次那块天子金令为何藏在西洋钟里,又是何人所藏。
——没想到,竟真是如此。
容淖被一股陡然升腾的浓烈情绪逼得咳喘不停。
“别乱动,为了刺激你醒来,我做主在你头颈处动了刀,这会儿污血还未排干净,你一动血会渗得更快,疼得更厉害。”小佟贵妃利索换了块帕子擦净容淖额心,“你听我说就是。”
小佟贵妃迎着容淖目中灼灼,沉声开口,“我若猜得没错,你如此消沉求死,一因身体不堪忍受彻骨之疼,二因洞悉了当年种痘所旧事,为通贵人所作所为寒心。那你可知,以通贵人之罪,当年为何能逃脱一死?”
容淖眨眨眼,余光落在那块天子金令上。
从前确是疑惑不知,现在她大概是知晓了。
“因为长姐保下了她。”小佟贵妃的长姐自然是孝懿皇后,“通贵人连丧两子,唯独剩下你一个女儿,也被长姐抱养了去。她怨愤不平,恨上了后宫所有女人孩子,意图借长姐怜你之心,在长姐悄悄送给你的饺子中动手脚,一举谋害种痘所内所有皇子皇女。”
“好在长姐事先觉察,才未让她得逞。不过,也由此横生出了恭格喇布坦断腿,你毁容病重这等意外。皇上事后本要处死她的,是长姐求情。非长姐善恶不分,以德报怨。而是当时那情形,若处死了通贵人,无疑是在向世人宣告通贵人所犯罪过。”
“届时,你身为通贵人之女,便会沦为众矢之的。八九个孩子额娘的怒火,一人暗地里扎你根针,也足够要你性命。长姐虽享皇贵妃之尊,也不自信能在那么多后妃手下护你周全。”
小佟贵妃顿了顿,面有复杂之色,“况且,那会儿长姐身子已经很不好了,已在为你留意新的养母。”
“不瞒你说,就在出种痘所那档子事前几日,长姐还曾在我与二姐入宫请安时殷殷嘱托,说将来一旦她病故,府中必定会从我与二姐之中择出一人送入宫为妃。她希望无论入宫之人是谁,都能继续抚养你。”
“可是种痘所之事来得太突然了,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通贵人是个巨大隐患,若她不保通贵人,将来就算你由我们佟佳氏养育,后妃依旧会对你下手。她在世时大可尽力庇护你,一旦她故去,新入宫的佟佳氏女儿年纪尚轻,不可能斗得过那么多后妃,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如此,对新入宫的佟佳氏女儿又太不公平了。”
“保通贵人就是在保你,她别无选择。”小佟贵妃叹息,“正逢那时温僖贵妃联络母家在前朝后宫闹腾不休,阻扰长姐封后,皇上十分为难。长姐牵挂了皇上一辈子,不忍看他皱一下眉头,自甘为他的天下安宁退步。”
“长姐沉寂的时机太微妙了,她还私下主动请求皇上破例把你送回通贵人身边抚养,处处表现出一副被幽禁的姿态。如此一来,所有人都笃定种痘所之事出自她的手笔,沉寂幽禁乃自食恶果。通贵人安全了,你也安全了。”
“长姐很清楚通贵人不是什么好人,可以当时情形,宫中够位份资格抚育皇嗣的后妃几乎都和种痘所有牵扯。若把你交给她们养育,一旦有一天通贵人作恶之事东窗事发,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与潜藏危机的后妃们相较,通贵人毕竟是你生母。虽对你起过歹念,但终究人性未泯。长姐是查到她当初曾让那个叫芳佃的宫女去告知过你千万不要动那盘饺子后,才决定把你送还给她的。”
小佟贵妃自顾说到此处,下意识抬眼看容淖。
女孩儿双目紧紧阖着,唇角抿出一条倔强的弧线,似在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可越是如此,眼角清泪翻涌得越厉害,无声浸湿满脸。
小佟贵妃喉头一酸,默默把那块天子金令放到容淖微微发颤的手心,“长姐临终前还是不放心你,悄悄把这个给了我。我知道,她是想多给你留一道护身符。”
“你和通贵人住在明德堂,与我的承乾宫正殿一墙之隔。我曾有无数次机会悄悄把此物转交给你,可每每看到你们母女其乐融融,我便会想起长姐临终时的寥落模样,怎么也踏不动步。”
“所以,我把金令藏进了长姐最爱的那座珐琅料石转花顶水西洋钟,任由其交还皇上私库。想着反正如此意义非凡之物,皇上不会随便赏人。就算要赏,也绝对是赏与长姐有关系之人。你乃长姐养女,但凡对她有心,该你得的东西,自然少不了你的。”
容淖死死攥住硬邦邦的天子金令,硌到骨节渗白。
“她只是养了我四年。”何至于此,多少生母都不如她。
容淖以为自己这话问得十分冷静,可一张口,发现早已是泣不成声。
小佟贵妃微微摇头,自嘲道,“我若能明白她,还会藏金令?”
容淖喉头堵得厉害,缓了许久,才再次开口,带着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小心翼翼,“她看见现在的我,会很失望吗?”
毕竟,她曾拖着病体殚精竭虑,只为了保她平平安安活下去。
这一次,小佟贵妃回答得十分肯定,“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