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第2/3页)
许君赫问她,“你今日为何而上山?”
纪云蘅道:“我来找正善大师。”
许君赫:“找他干什么?”
纪云蘅:“有些事想问问他。”
许君赫沉吟了一瞬,意识到自己问问题的方式不对,这样问根本问不出来任何东西。
他转头对荀言道:“去找一个暖和的屋子。”
总是站在风里聊也不是事儿,纪云蘅的耳朵鼻子都冻红了,还悄悄摸摸地搓着手,不敢表现出自己冷的样子。
荀言办事快,没多久就将许君赫和纪云蘅领进了一个休息的客房中。
门才刚关上,外面的风就喧嚣起来,不仅发出尖锐的咆哮,还将门窗撞得叮咣响。许君赫站在屋中往外看,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纪云蘅坐在席上的蒲团,抱着自己的双腿,将脑袋搁在并拢的膝盖上,悄悄打量许君赫。
“你不脱鞋就踩上席子?”
明明许君赫就穿着鞋站在席子上,却还是要用这个理由去指责纪云蘅。
她抿了抿唇道:“我不想脱鞋。”
许君赫低头看了她片刻,而后忽然在她面前蹲下来,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一只脚踝。
纪云蘅的身体往后掀了一下,哎呀一声想要阻止,但这点力道在许君赫的眼中微乎其微,一下就被他拔掉了鞋子。
其实一摸就能感觉到,纪云蘅的鞋袜已经完全湿透了,连带着脚也没有一丁点温度,柔软但是冰冷,距离冻硬就差那么一点了。
许君赫抬眸,瞥了她一眼,“你要是不想要这双脚,我让太医给你截掉,保证你感觉不到一点疼痛,睡一觉起来脚就没了。”
纪云蘅又被吓到,下意识想要把脚缩回去,许君赫却拽着她的脚踝不撒手。
他没说什么斥责的话,只是用有些凶的眼神盯着她,企图让她明白自己的错误。
纪云蘅有点心虚,但还是试着为自己争辩:“不会冻坏的,最多小脚趾上有一点痒痒的。”
“那就是冻坏了。”许君赫抬手,往后腰上一摸,还真摸出一把小刀来,对着她的脚比划比划,“你放心,我下刀也很快,不比那些太医差。”
纪云蘅大惊失色,脸蛋都白了两分,更用力地挣扎起来。
许君赫吓了她一会儿,这才停下闹腾,将边上的小火炉给搬了过来,拽脱了她另一只脚的鞋袜,让她在火炉边上烤火。
他在边上坐下,目光落在纪云蘅的脸上,视线在她的眉眼处描摹。
她的神色很平缓,分明昨日才送别了柳今言,许君赫本以为今日会看到一个哭得眼睛红肿,满是悲伤的纪云蘅。
却不想眼前的纪云蘅情绪相当镇定,仿佛拥有了忘却悲伤的能力一样。
许君赫终于察觉出了端倪,沉默了半晌才开口,“纪云蘅,你说的那些还不想忘记的事,是什么事?”
纪云蘅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是先前在花船节上被纪昱抓到后抽了一顿鞭子,其后许君赫来看她时,两人坐在一处说话。
纪云蘅说自己挨打的时候抱住了脑袋,不想让人打她的脑袋,怕自己变得更笨,从而导致记性不好,忘记一些事情。
事情过去得有些久了,纪云蘅没想到许君赫竟然还记得,将旧事重提。
其实那时说这话的时候,许君赫也问是什么事,只不过当时他是以一个不太在意答案的态度随口问出的话。而现在许君赫坐在她身边,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墨黑的眼眸映出跳动的烛光,全是认真的神色。
纪云蘅没有回答,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
许君赫又说:“我今日本打算下了山就去找你,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你与我设想的完全不同,我原本以为今日会见到一个很憔悴的你。”
“因为今言的死?”纪云蘅反问。
这是当然的,纪云蘅看起来那么脆弱柔软,好像随便一个坎坷就会破碎。
纪云蘅用手指抠着地上的席子,用一个看起来十分幼稚的动作,慢慢说道:“我九岁那年,也是在今日,我娘死了。”
“她得了很重的病,没人给她医治,在人人欢庆的年夜里,她死在我们屋中唯一的一张小床上,无人问津。”
纪云蘅说这话的时候竟是尤其平静的,语气没有什么变化,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眸。
她说:“我拍门喊了很久没人搭理,最后在床上抱着我娘睡了一夜。”
话音落下,泪珠也跟着落了下来,砸在她的膝盖上,从衣衫滚下去。
那大概是纪云蘅铭记一生的夜晚。
她记得那晚的爆竹声没有停过,大雪像是要将世间彻底淹没一样,屋里很多地方都在漏风,她娘将厚厚的,不合身的棉衣裹在了她的身上。
记忆中,她娘依旧是美丽的,哪怕她久病缠身,身体消瘦得没几两肉,眼睛也失去了神采。她躺在床上,呼吸的声音很大,纪云蘅趴在床头边听得一清二楚。
腊月三十那日,裴韵明一整个白天都是昏迷的状态,睡睡醒醒,吃不进去一口饭。
纪云蘅就笨拙地给她喂水,淌得满脸下巴脖子都是水,她又边道歉边去擦。
后来到了夜晚,裴韵明竟然破天荒地有了些许精神,睁眼醒来,拉着纪云蘅说话。
那时候的纪云蘅以为母亲的病要好了,恰如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过了年夜,辞旧迎新,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
后来纪云蘅才明白,有一个词叫做“回光返照”。是说人在死之前会突然变得精神起来,恢复成正常的样子,表面上看去像是好转,实则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裴韵明拉着纪云蘅的手,说起了从前和以后,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纪云蘅就静静地听着。
直到后来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声音也越来越小。她躺下去,眼睛还一直紧紧盯着纪云蘅不放,低声说:“再等等,再等等,我们佑佑马上就要十岁了。”
她也不知是在乞求谁,总之最后也没能撑过接年鞭,死在了纪云蘅九岁的时候。
没了呼吸之后,人的身体很快就会变冷,变僵硬,不论如何暖都没有用。
纪云蘅冒着雪撞门哭喊,声音被吹散在风里,一层层埋在雪下面,直到她精疲力竭,哭着回了屋中,爬上榻侧躺在裴韵明的身边,将她已经僵硬的手放到自己的身上,然后抱住她的腰身,把脑袋往她怀里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