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章 长生肴(第3/18页)
最后一眼,他望见无穷无尽的蜂群自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在头顶汇聚成可怕的蜂团,却始终无法靠近水中的他们一步。
“徐若虚!”
徐若虚在水中挣扎。
最后一个蒙面人的胳膊还扼在他的咽喉之上,他数度挣扎,仍不得脱。那人的身体已经渐渐地硬了,拖着他朝更深的地方沉下去。徐若虚一连踢了他好几脚,犹如踢在石头上一般。他胸中的空气已经耗尽,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月光穿透了湖水,粼粼晃动,一道道暗色的血流在朝上涌去。
是属于那个蒙面人的血。
阿零刺伤了他。虽然徐若虚严格禁止他伤人。他俩一起摔入湖中之时,阿零似乎叫了一声,但徐若虚听得并不真切——他只认得徐若虚这一个人的脸,若他死在这里,阿零该怎么办?
徐若虚狠狠地咬住了牙,所用的力道之大,让他的整个下颌都在咯吱作响。他在水中扭转了身体,蜷起脚来,朝已经死去的蒙面人的身侧踢去。那只扼住他的胳膊传来咔擦一声,自肩胛处扭向一侧。他终于得脱,却已经耗尽了剩余的全部力气,几近昏厥。
自月光射入的方向,传来了入水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所用的力道之大犹如铁钳,疼得他清醒过来,紧接着另一只胳膊也被人抓住了。
徐若虚心道这下终于得了救,赶紧将四肢都缠了上去,阿零在水底也睁着对儿孔雀石般的蓝眼,愣愣地望着他。
作为素来畏惧水火的玄蜂,阿零居然学会了游泳,水性还不错,这是令徐若虚倍感自豪的若干成就之一。但作为师傅的徐若虚,自己的水性却只能算是一般,在水底闭气的时间也远不及化为人形后的阿零。之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景,例如查案中遭人误会为盗贼,而不得不在护城河底躲藏,全靠阿零时不时渡气给他,才免除了徐若虚活活淹死的可悲命运。
这回徐若虚也照样凑过脸去,却只见阿零飞快地将脸朝一侧扭了开去,动作太快,甚至带起了串串水泡。
竟是在害羞。
……现在是害羞的时候吗??没看见这边已经快要憋死了啊啊啊啊啊——
然而越来越多的嗡鸣声灌满了他的双耳,随之而来的还有视野边缘的黑雾,它们团团涌出,最终将他整个意识都吞噬殆尽。
黑暗降临。
那些掌印交错重叠,密密麻麻就悬在他眼前。
徐若虚趴在湖边,迷迷糊糊地想。他才刚刚醒过来,昏头转向,只能勉强辨识着四周:粗砺不堪的泥墙,墙面上甚至还残留有锄头挖掘的痕迹,新鲜的泥土味道也佐证了这一点。他眨了眨眼睛,迅速地清醒过来:这么说,阿零带着他浮上水面,却误入了一处地穴?而这地穴的墙上,还印满了雪白的掌印?
成年人的手掌,所使用的是白垩。徐若虚如此判断,一面想要从水里爬起来,好接近那掌印看个究竟。但他之前四肢都已脱力,尚未恢复,刚撑起来几寸,又脸朝下摔了回去。这下又呛进去些湖水,开始咳嗽起来。
还未真的咳上几声,他便被人从后面整个抱住了,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捂在他嘴上。徐若虚翻了翻白眼。他知道是阿零,却还在气他在湖水中的见死不救,干脆朝后面顶了几肘,表示抗议。
就他这点儿书呆子的力气,阿零连哼都没有哼上一声地受了下来。但好歹传递出了他眼下的不满,阿零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略微放松了些。
“嘘。”他在徐若虚的后颈生硬地说。
徐若虚挣了一阵,发现完全挣脱不开,顿时觉得自己悲剧起来。五年里他百般努力,眼看着一点点长高,而阿零,虽说一直保持着当年的外表没有丝毫变化,如今却依然比他高上半个头,更不要提双方力量上的差距。他费尽力气,也只能是勉强转身,戳着对方的胸口质问:
“你这是——”
徐若虚忽然住了口。阿零俯在他的上方,望着他身后的某处,蓝眼中是两团跳动的火光。他全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着的,犹如一只谨慎的,随时准备决一死战的豹子。
火光!徐若虚忽然反应过来。此刻他们身在地下,这里却光明如同白昼,他居然能看清墙上的掌印,更不要提身后的热浪滚滚——这地穴中央,必有团烈火,此刻正在熊熊燃烧。也难怪阿零如此畏惧。五年前,他的大部分族群都丧生在一场火灾当中,那种惨痛的记忆,虽经过数次更新换代,但想必此刻,仍然令他心有余悸吧。
“那是什么?”
“别转身,别看。”他低声回答。“别吵醒它。”
它?他还未来得及将这疑问吐出来,便见阿零眼中跳跃的火光猛烈暴涨,一瞬间,阿零的瞳孔急剧收缩起来。徐若虚只觉得自己叫人往前一拽,分明是要撞上阿零的胸口,却扑了个空。
他伸出去的手,只能抓到无数正在振翅飞起的巨蜂。它们纷纷展开了翅膀,以徐若虚为中心,急速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蜂球。
徐若虚被围在其中,仍觉得身周热浪滚滚。他知道此刻,外层的蜂群正在火焰烧灼之下化为焦炭,自空中跌落,可怕的味道一阵阵传来,他心中剧痛,一时间竟不能言语。
所幸这情景并未持续太久:光焰很快减退下去,包围着他的蜂群也层层散开,终于叫他看清,悬在地穴中央的穹顶之下,被密密麻麻的雪白掌印所包围之物。
徐若虚倒吸了一口凉气。
覆盖着白翳的眼睛大如车轮,就悬在他的头顶,此刻眨了又眨,终于合上了。
“它睡了。”阿零嘶哑的声音响起。
“那是什么?”徐若虚颤抖着问,“它身上燃着的,是火焰吗?世上竟然还有这等妖兽,为何我从未读到过?”
阿零没有回答。刚刚损失的部分蜂群还躺在徐若虚的脚边,它们临死之前传递过来的疼痛依旧在他脑中烧灼,犹如白热的光焰。但这是值得的,他望着朝自己走过来的徐若虚,见他毫发无损,终于放下心来。
“这便是那首领宁可与我同归于尽,也要保守的秘密了,为何你知道不可惊动它?它究竟是什么?”
徐若虚朝他举起一只手,腕上是串细小的金铃。
“我曾令你不得伤人,更不得牺牲自己,护我周全,今夜你接连抗命,是非逼得我动用金铃不可了。”
细小的铃铛轻轻晃动,阿零盯着其上黑色的那一枚。蜂王的头颅,来自蜂王的命令。
“主人。”他柔声回答。
“你既然认我为主,现在就回答我,被掌印所包围的,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