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九章 金蚕蛊(第2/8页)
没错,这些都是送别礼。
在不请自来,于钱家游手好闲地厮混了近三个月后,这位沈公子忽然不知道哪里开了窍,想起来他出蜀的目的是要“考取功名”。
钱老爷慷慨地借出了最富丽堂皇的马车,大张旗鼓地送他去临安。可他们刚出了金陵不到半个时辰,沈千帆就叫停了车队,开始歇息,顺便将官道堵了个一塌糊涂。
管事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莫非,他是在等人?
正在此刻,他身旁树丛中一阵稀里哗啦作响,滚出个金光闪闪的团子来。
管事定睛一看,险些没吓得背过气去。那竟是钱家孙子辈中年岁最小,也是最受宠的钱多多!
钱多多是遗腹子,出生时又没了娘,叫钱家老夫人宠得没边没沿,身体又各种娇贵,动不动就发个烧,出个红疹,因此从生下来到现在十三年,就没踏出过钱家大院——老天爷啊,他跟过来做什么?
累得满脸通红的小胖子挣扎一阵,站起身来,背上还背着个金碧辉煌的小包裹。
“沈叔叔,你不能走,你得带我去无夏!”
沈千帆缓缓坐直了身,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慢慢地织成网,等的就是这只圆滚滚的小金瓢虫自个儿撞进来。若非如此,他为何要在钱多多耳边讲那么多的演义故事?什么莲灯和尚、黑麒麟,大战七天七夜不分胜负。钱多多在钱家关惯了,哪里听过这些个?当时眼睛都直了,跟他说,今生一定要去看一眼莲心塔。
他当然会带这小胖子去无夏,那里有个他得罪不起的人在等着钱多多。至于那人找钱多多做什么,与他无关。但按照计划,眼下他还得推拒一番。
“多多,你怎么来了?”沈千帆故作惊讶,“简直是胡闹——”
树丛再次刷刷作响,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瘸着腿,艰难地从中挣了出来。他站定后,先是整了整身上的白衣,接着朝沈千帆潦草地拱了下手。
沈千帆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顾夫子也说我是在胡闹。”钱多多挠着后脑勺,“可他也说,若有他陪着我一路去无夏,便不算是胡闹,沈叔叔,你带我俩一起走,好不好?”
顾新书这人是个大麻烦。
凡有人心处,便有七情六欲,自然也有可以趁机而入的空隙。例如钱多多,他自幼被关在小小的院落中,从未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只需要一个有趣的故事便可引诱,简直手到擒来。但这完全不适用于顾新书。
他原是金陵城丁香书院的一名夫子,早先在邻里间便颇有令名,言出不虚,有诺必践,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谎话。钱老爷一介商贾,也晓得附庸风雅,请他到家中来,说是给几个孙子教教书,做个榜样。顾夫子整天严肃得很,明明是个年轻人,却死气沉沉活像有四十岁,还是个瘸子。钱家的几个小少爷里,也就钱多多愿意跟他亲近。他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平日里都是独居在小院子里,很少踏出房门一步。
简而言之,顾夫子是沈千帆最看不惯,也最束手无策的那类人,既无法被利诱,也无法被说服。
沈千帆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不好”两个字就在唇边,几乎要脱口而出。
顾新书坦然接受着他的注视。
钱多多对此毫无察觉,他还在努力晃动着两条小胖腿儿往马车上爬:“我跟夫子说,沈叔叔待我极好,又最是热心,肯定会同意的!”
“我看倒是未必。”顾新书缓缓开口,嗓音略有嘶哑,“沈公子像是有些难言之隐,不如你跟我回去——”
“哪能呢!”沈千帆忽然露齿一笑,“有顾夫子这样的人物相伴,沈某求之不得!”
这一路上还长着呢!他咬牙切齿地想,咱慢慢玩!
二
沈千帆给钱多多讲起无夏城的风物来,寒潭寺的桃花,苍梧山的雪,凤和楼的青梅酒,寻芳斋的绿豆糕。
“啊,对了,还有朱成碧的天香楼,就开在莲心塔的对面,到时候一定要带你去——”他停顿了一下,就此收了声。
小胖子坐在对面,歪了头,随着马车的晃动一点一点,已经是睡了过去。
沈千帆笑了一声,抓起桌上的瓜子来朝嘴里一扔:“一千两。”他竖起来一根手指,轻声道,“我知道夫子一向看沈某不顺眼,真巧啊,我看夫子也一样。咱就长话短说,前面就是白石镇,到了那里你就下车,我不管你寻个什么借口,总之别跟着我们。”
顾夫子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自打拖着条瘸腿进了马车,他便端坐在角落里沉默着,将脊背挺得笔直。
“夫子是读书人,自然视金钱为粪土。但这一千两是捐给丁香书院的。书院这么大,平日里想必少不了花费吧?”
“这么说,沈公子还特地调查过顾某?”顾新书缓缓开口,“或者,该称呼你原本的名号,千面公子?”你五年前于临安城骗走了官家御辇上的五爪金龙,从此一举成名,惯于在江南一带活动。因善于易容,人称千面公子。你自己也喜欢这个名号,常常在得手后故意留下‘千面’二字作为印记。”
“听起来,这位千面公子倒是个喜欢显摆的家伙。”沈千帆事不关己地道。
“谁能想到,汴京城破之前,你还是慈幼局里的孤儿呢?对了,你还曾有过一个双胞胎的妹妹,叫做小璇——”
沈千帆猛地扣住了夫子的手腕,面色凛冽:“夫子,你倒真是做了不少功课。”
顾新书明明忍着疼痛,却连眼角都没有颤动一下:“江湖上已经开始传说你并不是人,而是只讹兽。甚至有人传说,是一群讹兽共同在扮演千面公子。”
沈千帆忽然爆发出了笑声,特地露出一侧的牙齿,朝顾新书靠得更近了些:“就不怕我吃了你么?”
“易容再高明,也会留下痕迹,尤其是眼睛最难化妆,容易被人认出。听说巡猎司曾追捕你,却被你用枣核唤出枣树,趁机逃脱——这倒是高级的障眼法,不过也仅仅是戏法而已。”顾新书微微点头,“你只是个擅长戏法和撒谎的人类。而且,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作案。这么些年来,你东躲西藏,不敢相信任何人,也不能相信任何人。”
这书呆子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你很可怜”的表情,沈千帆只觉得心头无名火起:“既如此,何不向钱老爷告发我?”
“钱家上下已被沈公子哄得神魂颠倒,空口无凭,钱老爷为何会信我?再者,沈公子只是想带多多去无夏游历,并没有任何其他企图,不是吗?”
沈千帆咬着后槽牙:“你究竟想要什么?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