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章 忘忧糕(第2/17页)
“原来这便是凌虚谷?”加大号的鼠王陛下趴在云船的栏杆上,朝云雾中望去,“孤之前一直以为是座山谷——结果却是座悬空的山?”
在他们眼前,是一座层峦叠嶂,青翠如盖的仙山。山间云雾缭绕,成群结队的仙鹤绕着山头翩然而舞,传来声声遥远的鹤鸣。唯有悬空着的山底裸露着岩石,垂着条条藤蔓,在来自下方的,终年不息的风中晃动着。那下方的风穴,便是灵脉所在了。
“掌柜的说过,这里原本是座山谷。当初黄帝隔绝灵界与尘世时,未能完全割裂,两界之间至今残有不少相通之处,致使灵气泄露不止——其中一处,便恰好在谷底。”常青解释道。
泄露的灵气形成了风,将谷中的沙石吹起,又在半空中重新凝结,几千年的岁月累积,一点点形成了他们如今所见到的仙山。有无数的妖兽如今在这山上繁衍生息,俨然一片世外乐土。
直到如今。
常青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飞舞的仙鹤中有眼尖的,见了这样一艘由云织成了帆,飞在空中的三桅大船遥遥靠近,便朝他们飞了过来。到跟前时,化做了身有鹤翅的道童模样,朝他行礼:“我家谷主自送出求救信后,日夜盼望。谁晓得常公子亲自前来,真真是感激——”
道童的寒暄刚进行了一半,忽然生生止住,面露惊恐。那原本环绕在他们身边,一直稳稳地托着仙山,充满着灵气的风,竟然毫无预兆地止歇了。
他再不肯耽搁,转身便朝山上赶了回去,一边发出尖利的呼哨声。其余的仙鹤也纷纷响应,朝山林之中,一只接一只地扎了回去。
伴随着一声巨响,仙山底部自下而上,竟然出现了数道裂痕!裸露的山石缓缓崩裂,裹着沙尘开始坠落。更多惊惶的鸟群自山林中飞了出来,甚至还有一两只游龙也受了惊,绕着山体飞行,长吟不止。
“这是怎么了?!”鼠王惊道。
“灵脉出了问题,随时可能会枯竭。”常青答道。
从风止的那一刻起,他便从袖中滑出了生花妙笔,想要绘出一座自船体通向山上的桥梁。可谁想到如此关键的时刻,笔尖却生涩无比,任他再三努力,也只能凝出一两点墨汁,彷徨地悬在空中,构不成任何形体。只要稍一凝神,前额就会传来剧痛,仿佛有团火焰要生生冒出。
有阴冷的男声,近在耳畔,用白泽的语气嘲讽道:你确定你能救他们?就凭你现在的样子?
“闭嘴!”常青喝斥着。
已经不能再犹豫了。凌虚谷的鹤群已经重新升上了天空,脖子下挂着小篮,装的是些不能飞翔的小妖兽,朝云船的方向飞来。可还有更多的,诸如鹿蜀熊罴,獋犬豪彘之类,尽都挤在震动不休的山顶,哪怕彼此践踏,也无处可去,只得远远地望着他。
很久之前,也曾有晶亮的兽眼这样望过他。
熊熊烈火之中,万丈深渊之下。
他心一横,将手指放在口中一咬,疼痛迅速袭来,将前额的火焰逼退了些。他又将指上的血滴在了笔尖,终于润开了生涩,在空中一划——
一道虹桥凌空而起,在兽群的欢呼声中,跨向了凌虚谷的山顶。
“快让大家都上船!”
凌虚谷的谷主是个身不足三尺的老头,须发皆白,脑门高高凸起,活像个缩小版的寿星。他杵着根比他个子还要高的拐杖,在鹤女的搀扶下上了船,喘息未定,就要朝着常青跪拜。
常青过去扶他,又好言劝慰了几句。
“凌虚谷原本是我等的家乡,数代不曾离开过,谁想到突然遭此横祸,灵脉断绝,逼得我们背井离乡——”谷主将袖子掩在脸上,嘶哑地哭着,“如今的神州大陆,多处灵脉都突然断绝,我这一谷的民众,还不晓得要去哪里再寻同样的安身之处……”
常青无言以对。他直起身来,望着四周。凌虚谷的谷民大部分都上了船,鼠王率领着属下,正指引着它们安顿,提供食水,照料伤员。他在其中望见了一家子鹿蜀,雄鹿扭转了脖子舔着背上的伤,它的妻子带着一双儿女,依偎在他身侧。
鹿蜀的皮毛花纹如虎,佩之可宜子孙,是猎人最喜欢捕杀的对象。离开凌虚谷,这一家子全都活不到明天早上。阴冷的男声又起。
常青移开了视线,可白泽的声音穷追不舍:你看见那群翠鸟了吗?你可知道无夏城的贵妇,愿意花多少钱来换一只点翠的簪子?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为了保持簪子的色泽,每一根羽毛都是活生生拔下来的?
“你闭嘴!”
你不是已经做了选择,将誓言忘得一干二净,要站在那饕餮一边吗?现在为何还要做这些无用之事?
他几乎能想象出,白泽正裂开嘴角,露出遍布其中的细密牙齿。它曾是他唯一的朋友和师长。连他用笔绘出的第一样东西,也是它所教授的。它甚至曾经不惜用自己的血肉拯救他。在它将他当作棋子,当作诱饵,放到朱成碧身边之前。
“你说的对,我已经做出了选择。但我并没有忘记我许下过的诺言。”常青喃喃回答,“我——”
船身猛地剧烈晃动起来,打断了他。
那突然停滞的风穴中,竟又毫无预兆地喷射出了比之前狂暴得多的气流!云船在气流的冲击之下颠簸不已,眼看有要侧翻的风险。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鼠王将身形一晃,膨胀了两倍不止,死死地将翘起来的甲板又给稳稳地压了下去。
……原来还有这等好处。常青暗想。
可惊呼声并没有停止,反而更加高亢了:“天啦,被甩出去啦!”
“那是谁家的孩子?!”常青飞奔过去,只能望见一个小小的影子挥舞着四肢,坠进了云雾之中。
他当机立断,也跟着跳了下去。
“美人!”鼠王大喊起来,也要扑过去。
它这一动,整艘船又开始了颠簸。它只得一点点缩小了体型,等恢复成原本大小,再爬上船舷张望。可云雾茫茫,哪里还有常青的影子?
它拉沓下来胡子,泪汪汪的刚要哭,下方暗沉沉的云中便刺出了光芒。那光越演越烈,朝两侧拉伸出翅膀,很快凝结成一只夜色一般黑的鹄雕,几下拍翅便止住了下落之势,重又朝着云船所在之处升了起来。
鼠王这才松了一口气,过去迎接。被鹄雕稳稳地抓在手中的正是常青,他的怀中还抱着个头顶生着银白色犀角的小男孩。那孩子像是被吓傻了,愣愣地睁着眼,不哭也不笑。
“小萱!”凌虚谷的谷主杵着拐杖赶了过来,“真是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