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章 醉朱颜(第2/8页)

“蔺,长,生。”年轻人揉了揉眉间,像是在竭力克制自己。他很慢地说,“大概这么高,啰嗦鬼,说话不带脑子。看起来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但其实是个公费吃喝的穷光蛋。你们绝不可能靠他换到一分银两,还不如直接还给我……““喔——他啊。”拿着刀的山贼眼中闪着恶意,“我们早就发现了,昨晚就煮来下了肚——”

他不得不住了嘴,因为赏金猎人的神色忽然改变了。他怀中重剑之上重重封印的布条,此刻自动飘浮了起来,露出一寸多长的剑身,内里光芒四射,威压无比。山贼们惨叫起来,只觉得连同皮肉都在那光芒之中一点点融化

“手下留情,霍依然!”

不知何时起,赏金猎人的背后已经生长出了一株重瓣山桃,累累的花枝朝他围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他困在其中。但它并没有存在很久:重剑上的封条如有生命般,重新自动归位后,那山桃树也融化了,如同薄雾一般流动着,教一支外表再普通不过的笔吸入了笔尖。

执笔之人全身都裹在墨绿色的斗篷之中,兜帽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白皙的下巴。

“生花妙笔,常青公子。”霍依然朝他略微躬身,仍是面无表情,“原来你躲在这里。”

原先拿刀的山贼们,此刻均已化出了黄鼠狼的原形,连滚带爬地朝常青跑过去,发着抖牢牢地吊在了他的大腿上。常青苦笑起来:“是我让他们劫了蔺长生——我带你去找他。”

霍依然跟在常青的后面,缓步前行。

他对常青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是无夏城天香楼的账房,上次见面时,他还跟在掌柜朱成碧的身边做事。再来,便是“天香楼的樱桃毕罗很好吃,其中以印着金鱼的最佳”这样并没有什么价值的回忆。

不过,近来有坊间传言,说他和朱成碧闹翻后离家出走,行踪不定。霍依然原本以为是谣言,眼下看起来却极像是真的。这处山寨地势偏僻,他也是用上了一点追踪术才找到蔺长生留下的踪迹,如果是用来当做隐藏的据点,其实再好不过……

霍依然停住了脚步,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怎么了?”常青问。

霍依然摇了摇头:“下次再要找我,派只青鸟送信即可,别用这么麻烦的办法了。”

“以你懒散的性子,只怕你不肯来。”

霍依然根本就懒得回答。他们两人所行之处原本是普通的山林,可渐渐地,身侧出现了一株接着一株的山桃树。眼下并不是桃花该盛开的季节,这深山当中无人知晓的桃林,却开得如火如荼,仿佛抑制不住的思念一般。霍依然知道常青既有那支笔,要绘出桃林也是轻而易举,因此并不曾开口询问,一直跟着他走到一处用山石砌成的棋盘前。

那棋盘上黑白两色各执一方,厮杀得难舍难分。除此之外,还摆着一只镶金串玉的酒囊。

霍依然一见那酒囊,便在心中叹了口气。蔺长生这人就是如此,吃穿用度,什么都要最好的,光是这只酒囊,这一路上就给他俩,不对,是给霍依然招了不少的麻烦。

常青过去将酒囊的木塞一拔。霍依然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喃喃:“醉朱颜……”

“是,而且,恐怕是世上最后一瓶醉朱颜了。”常青将兜帽翻开了些,却仍是遮挡着前额,“从四年前开始,鸣沙镇便再也没有醉朱颜产出。更为严重的是,被醉朱颜所吸引而聚集在鸣沙镇的妙音鸟,原本是商队和牧民的庇护者,之前常常引领他们走出沙漠——现在却突然转了性子,霸占了世上唯一能酿造醉朱颜的那株葡萄树,开始袭击任何敢于靠近的人。光是这个月初,便有七名受害者。”

“既然知道妙音鸟作乱,为何还有人靠近?”

“其中六名是鸣沙镇镇长请去捕杀妙音鸟的赏金猎人,还有一个,从服饰判断,是从碎叶城来的酒商。”常青双目灼灼,“我希望你前去一探究竟。”

霍依然猛地朝后退了一步,就好像常青朝他脸上扔了一只毒蛇。

“绝不可能。”他的面上罕见地涌上来一点血色,几乎是咬着牙,“我今生绝不会再踏入沙漠一步,也绝不会捕猎妙音鸟。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我知道这是在强人所难。”常青叹气,“如果有可能,我更希望能自己去一趟鸣沙镇,但……”他缓缓地取下兜帽,将前额上一枚鲜红的眼纹暴露出来。

“白泽。”霍依然道,“这又是在何时?”

“说来话长。总之,自我被白泽附身以来,彼此处于胶着状态。他无法彻底吞噬我,我却也无法完全战胜他。但时不时地,会有一些属于他的记忆渗透过来。”常青瞥了一眼旁边黑白交错的棋盘,继续道,“幸亏如此,上次才救下了那奴山查干族新任的萨摩。这一次,我所知道的并不多,只晓得白泽曾将一样有他印记之物放在了鸣沙镇,时间恰好是在四年前。”

霍依然保持着沉默。

“就在你离开鸣沙镇前不久。”

“……不。”他僵硬地拒绝了。

常青叹了口气,过去拿那只酒囊:“既然如此,便只好请蔺公子将这点醉朱颜还给我……”

“不行不行!”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也不知道从哪棵桃树的后面跑了出来,一把抱住酒囊,“这是要留着送给我心爱的姑娘的!”

“蔺长生!”

霍依然第一次遇到蔺长生的时候,正准备要割断自己的脖子。

那时候跟眼下一样,也是刚过了秋分。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了,霍依然便越发懒得动弹,常常一日也不说一句话,躺在草丛里就是一整天。

他不敢闭眼,害怕一闭眼,就又会开始陷入噩梦之中。每年到这个时候,困扰他的梦境就会越来越清晰,真实得几乎触手可及。不如去死好了——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而且越来越具有诱惑力。这样,噩梦就永远无法成真,可怕的景象就不会成为现实。

为了保证无人打搅,他还特地选了处安静的密林。

谁曾想有个不开眼的匪人劫了蔺长生,以为这回捞了只小肥羊,一路拖着他也进了这片林子。霍依然在旁边听着蔺长生跟匪人亲切地攀谈,从自我介绍一直聊到人生感悟,终究是没忍住,出手救了他。

这下好了,原本想死也没死成。

第二日他刚寻了另一处人迹罕至的悬崖要跳,呼啦啦涌来十来个劫匪埋伏在路边,眼看是要劫道。他濒死的好奇心居然活动了一下,潜伏在旁边等了片刻。

那腰间挂着镶金着玉的贵重酒囊,一路哼着歌,大摇大摆地行了过来,又被劫匪扑过去摁在地上拿绳子捆了的,不是蔺长生,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