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章 醉朱颜(第6/8页)

渐渐地,霍依然眼中的世界开始模糊。

只有那柄剑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清晰,还有他自己的心跳声,犹如擂鼓一般。为什么我们要忍耐这一切?他隐约想着。为什么我们不杀死他们全部?就从这些烦人的妙音鸟开始?为什么我们不能伤害它们,而它们却能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我??

妙音鸟的攻击却突然停止了。它们纷纷展开了翅膀,离开了他。

霍依然将冒着冷汗的手放在额头上。

等一下,蔺长生呢?他抬头四顾,便见远处一个披着鲜红面纱的人影朝自己挥了挥手,接着又奔跑起来。在他身后,是十几只穷追不舍的妙音鸟。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甘洌的酒香。是蔺长生腰间那壶醉朱颜。看样子,为了将妙音鸟从霍依然身边引开,他将它撒了一半在沙地上,另一半撒在了自己的身上。

“蠢货,这下你要拿什么给你心爱的姑娘?”霍依然相当愤怒。但是眼下,妙音鸟已经被引开——跟他们所计划的一样,而葡萄树就在他身后。他们所想要寻找的答案,或许就隐藏在葡萄树的枝叶之间。如果半途而废,蔺长生所冒的风险就都白费了。

霍依然只犹豫了一下,便转身走向了葡萄树。

他走得很慢,一路伸着手,直到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放到了树身上。

“我回来了。”他低声道,“就像以前答应过你那样,我走过了很多地方,也带来了很多故事,你要不要听?”

就像是为了回应这句话——从被他接触到的地方开始,葡萄树的树身开始萎败下去,皱缩为灰白干枯的颜色。绿叶凋零,从空中掉落,藤蔓成为焦黑的碎片。他惊讶地后退,接着扑过去,似乎想要再抓住什么——只有一根绿色的藤条。

然而它在他的手心转眼便化成了灰烬。

“为什么你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生?大凶之人,又偏偏是极阴之体!”记忆里,那个小个子的老头伸出一根冷硬的手指,戳着他的头,手中的龟甲中转动着铜钱。“我的卦象显示得一清二楚:所有亲近你的人都会被你连累,所有被你触碰过的美好之物,都会枯萎。还不仅如此,不仅如此!”

他低下头,凑在他的耳边。”你还会回来,你会杀掉我们所有人,烧毁鸣沙镇!”

就是这句话,让霍依然逃了足足四年。他曾经以为,只要自己终身不再踏入沙漠,这诅咒一般的预言就不会成真。

“可你还是回来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说。

霍依然回头,毫不意外地发现镇长的小女儿坐在已经枯萎的葡萄藤上,怀里紧紧地抱着那面镜子。

“小星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在等你。”小女孩开口,发出的却是阴冷的男声,“就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卦象,鸣沙镇的人们便将你逼入了沙漠,要置你于死地——你难道一点也不想复仇?”

霍依然艰难地开合着手掌,喃喃道:“复仇?”

“没错,没错。”小女孩咧开嘴笑起来,露出满口细密的牙齿。她索性跳下了树,来到了霍依然身边,抬头看着他。“既然是命中注定,又何必苦苦压抑?只需要解开你重剑上的封印——”

她忽然捂住胸口,惨叫起来。霍依然已经抓住了白泽镜,任由它在掌心烧灼着,死死不放,一点一点地将铜镜捏得变了形。

蔺长生也听到了镇长女儿的惨叫声。

那些包围着他的妙音鸟,因为得到了久未尝过的醉朱颜的安抚,原本一个个酡红了脸颊,倒在他的脚边昏昏欲睡,被这惨叫声一激,一只接着一只炸开了羽毛,开始乱飞起来。

蔺长生在其中跌跌撞撞,只顾着护着脸,也不晓得被抓破了多少处伤口。他平日里稍微破点儿皮都要嚷嚷半天,此刻心头一凉,居然立刻就头昏目眩起来。

虽是如此,他还是听到了奇异的歌声,用美妙的女子嗓音,唱着之前小女孩唱过的歌。他身边的妙音鸟就像是得到了安抚,一只接一只重新落回到了地上。

有人拽他的胳膊。蔺长生一抬头,便见霍依然一手抱着小女孩,站在他面前。长发飞散,红唇如火般嫣然。为什么,你也会唱这支曲子?他满脑子乱糟糟,开口问的却是:“结,结束了吗?”

“结束了。”常青宣布道。

桃花林中的棋盘上落满了花瓣。刚刚他才落下了最后一枚白子。“这一局是我赢了。”他对着空中说,“霍依然摧毁了你留下的白泽镜,拯救了鸣沙镇。”

然而紧接着,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前额的鲜红眼纹一阵波动。而他的左手也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地抬了起来,执着那只生花妙笔在半空中绘出了一块镜子。

他听见自己发出阴冷的笑声:“未必!”

蔺长生非常地心神不宁。

在他眼前是笼罩在沙漠之上的夜空。繁星如棋,不知道镌刻着谁的命运。霍依然一身黑衣,抱着重剑,在不远处默默等待着他——明明是见过无数次的景象,如今却让他紧张得语无伦次起来:“我,我把小星星送回家去了。我把咱们砸碎的白泽镜也给了镇长,还告诉他,妙音鸟作乱是因为白泽镜控制了小星星,用她的口哨刺激了妙音鸟。”

“你没告诉他,我让葡萄树枯萎了?”

“那不是你的错。四年前起,葡萄树就枯萎了。”

“你说什么?”霍依然朝他抬起一侧颀长的眉毛。

“我在说,我是个傻瓜,明明心爱的姑娘就在身边,却还要千山万水地跋涉着去找她。”

蔺长生的目光如此炽热,霍依然居然抵挡不住地转过了头。“简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嘟囔,“我们总算可以离开了吧?”

“我,我听到了你唱那支曲子。”蔺长生孤注一掷。

“那曲子是只摇篮曲,”霍依然慢吞吞地解释,“鸣沙镇上人人会唱的。”

“我,我还知道了,你其实是女子。妙音鸟抓开你衣服的时候……”

霍依然飞快地掩住了胸口,转过身去,百年不遇地红了耳朵尖儿。“你!”他,不,她气急败坏地憋了半天,居然还是只能憋出一个你字来。

“霍依然,我——”

“别说了!”

霍依然深深地吸了口气,背朝着他,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说:“我尚未出生时,镇长曾经替我算过一卦,说我即将出生在大凶之时,若是又再是女儿身,属极阴之体,则更加不祥。母亲为了保护我,从小将我当作男孩子养大。可母亲病死后,我越长越大,终究还是露出了马脚。他们说得对,所有跟我走得太近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