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部 王者之爱 第四章(第6/8页)
“慢着。”容恬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两人背影都同时一凝。
容恬放了茶碗,飞快走到凤鸣身边,大掌把凤鸣一只手握住,却不作声。
凤鸣叹道,“我只是和丞相说两句话。”
容恬沉着脸,“有什么话,一定要私下说?我是大王,没有我管不着的事。”
烈中流沉声道,“国家大政,人人各司其职,各做好各的事,才能天下太平。大王如果什么事都要管,何必设丞相和文武百官?”
众人听见两人说话口气,刚刚才稍放的心立即又悬了起来。
眼看空气中看不见的弦又越绷越紧。
“就算不能管,听听总可以吧?”一直没作声的卫秋娘忽然站起伸个懒腰,姿态随意闲适地走过来道,“这里毕竟是我的副将府,大家请一起随我到府中游览一圈。烈中流你尽管和鸣王说话,我来做担保,西雷王在你们谈话过程中绝不会插口或者打断,其它人当然也不会。这样不就和私下聊天一样吗?”
身边众人赶紧配合地点头,纷纷道,“对,对,我们绝不插话。”
“一个字也不说。”
“保证不咳嗽。”
“连屁也不放。”
秋月蹙眉回头,“烈儿,你真是的……”
既然是娘子开口,烈中流也没胆子驳回,便目视容恬。
凤鸣暗中拼命扯容恬的衣袖。
“那就按照烈夫人说的办吧。”容恬不自然地道。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当即一起动身。烈中流站凤鸣左边,容恬一副母老虎看小虎崽的架势护在凤鸣右边,三人并肩而行,其余人三三两两跟在后面。
出了前厅,转入副将府的小花园,迎面假山过后,一汪碧池跳入眼帘,虽然失于精致,但在艳阳印照下闪耀波光粼粼,也颇为喜人。
两三株无花的绿丛,婷婷立在小池旁,温婉动人,不由人不心情舒畅。
烈中流一边缓步观赏园中初春的自然美景,一边问,“鸣王觉得,是得天下易,还是治天下易?”
凤鸣心中一紧。
虽然大家都在身边,容恬还暗中握着他的手,不断传递来熟悉的体温。
但是根据烈夫人的提议,别人都不许开口,所以被烈中流抓来回答问题的,就只有他一个了。
不啻于一次单独考试。
更可怕的是,烈中流心情正不爽,要是回答得不好,说不定会被他嫌弃,从此一脚踢开,另寻良主。
这个后果可是可大可小的……
凤鸣越想,心里越打小鼓,恭恭敬敬道,“得天下不容易,治天下更不容易。”
这个回答不偏不倚,他担心烈中流嫌他取巧,又加了一句,“但是我觉得,治天下比得天下更难。因为往往有得到天下的人,却无法治理得好天下,例如秦朝那个……呃……我什么也没说。”
烈中流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一眼,温和地笑道,“鸣王不必小心翼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只是聊天,又不是考查你功课。”说完之后,再抬步悠然而行。
凤鸣一头冷汗,暗忖道,谁说是聊天?明明就是考查,耸肩苦笑道,“我尽量放松。”
应该说,烈中流对于凤鸣的态度,一向是比对容恬的态度要好。
他对凤鸣稍稍点头,似鼓励又似赞赏,继续和凤鸣并肩在简陋但风景自然喜人的小花园中,轻声道,“天下王者,十个人中,至少有九个希望自己能统一天下。而九个之中,能够明白治理天下比取天下要难的,恐怕不超过四个。天下不是一块肥肉,抢到手后吞下肚子就万事大吉了,天下有这么多的土地百姓,抢到天下之后如果无法治理,乱局立即会重起,生灵也会再度涂炭。”
烈中流声音悦耳,侃侃而言,音调起伏婉转,富于节奏性,自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温然。
凤鸣垂首恭听,不由道,“丞相说的是。”
“从很多人来看,这十分之四的君主,知道得天下后还需治理天下,已经是识大局的明君,但以我看来,要当天下之主,只有这么一点见识,是远远不够的。”烈中流话锋一转,目光停驻在一株刚刚抽出嫩芽的小苗处,停下说话。
“那个……”凤鸣转头瞅容恬一眼,回过来看烈中流,虚心请教道,“依丞相的意思,怎样才算有远见的君主呢?”
烈中流沉默许久。
半晌,他才叹道,“要鸣王周游列国,此举确实危险,连我也不敢担保鸣王绝对不会遭遇任何事故。但如果鸣王不这样做,我为鸣王量身订制的大计就无法施展,鸣王的作用无法发挥,到头来,所谓我能让天下一统的过程大大缩短的话,都将成为空谈而已。”
这个人思维如天马行空,刚刚说到天下之主需要具备的见识,一下子就无头无脑地跳到了凤鸣周游列国的事上,听得所有人如坠云里雾里。
幸亏众人已经对他有所了解,知道他谋定而后动,看似随意的行为,其实大有玄机,都静待他继续说下去。
凤鸣非常乖巧地给他一个话头,“周游列国这个任务,和丞相刚刚说的远见有什么关系呢?丞相可以先把治天下和取天下的那个事说明白吗?”
不要怪他头脑简单。
实在是烈中流头脑太复杂了,说话一个圈子绕一个圈子,可怜他鸣王的筋全是直的,弯都弯不过来,何况还要绕上十个八个圈子。
“治天下,比取天下难,这个相信大王和鸣王都明白。”烈中流淡淡道,“但是治天下,需在取天下之前就做好准备,这一点,大王和鸣王想过吗?”
众人心中一动。
容恬更是露出认真聆听的神态。
“人人都知道,战乱一起,必将生灵涂炭。其实涂炭的何止生灵,万物都会遭遇横祸。十一国百年来的精髓,极有可能被毁之一旦。各种典籍、兵法、药方、礼乐、民间秘技,这些经年流传下来的文化,大部分都会在战火中消失,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令人痛心不已。”
烈中流此刻已经不复刚刚在前厅处的强硬倔强,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和暖宜人,像讲故事似的缓缓道,“例如北旗,有一个叫孙梦的人,善于种谷,一生都在钻研土壤和谷种如何相互配合,不同的年份,不同的天气,何种土壤应该播何种,都自有一套道理。据说他所种植的地,谷子收成总比别人多上六七成。”
“哦……”
孙梦这个名字,烈儿随容恬潜入北旗时是听人说过的,刚想答腔说“我也知道这个人”,忽然想起不能开口,立即用嘴掩住嘴巴,把话吞了回去。
“这样的人,在争夺天下的大战中,和普通百姓没有丝毫不同,遇上士兵,一刀杀了就杀了。但在太平天下,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鸣王可以想象一下,如果将此人保留下来,或者至少将他所琢磨出来的耕种之法保留下来,写成书籍,日后教导其它人,天下统一后,家家粮食都多上六七成,那是多么了不得的一件大事。”烈中流说完这番话,正巧已经绕着小池曲折走了一圈,回到刚才的假山处,便停下脚步,回顾身边的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