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部 十面埋伏 第一章(一)(第4/7页)

庆彰义愤填膺地说了一番,又加了一句用意险恶的话,「大王身体健壮,定能享寿百年,但却没有想到,他狠心的儿子,等着登基那一天,已经等不及了,竟和外人勾结起来,派人在外地将他刺杀。」

说到「伤心」处,还举起袖子,在眼角拭了几下。

庄濮已经有些动摇,却不动声色道:「庆离殿下是大王亲子,同国大王子,就。算和萧家少主私下见面,也许双方只是和解,待我问清楚了再说。而且……」

「庄将军现在还对他们抱着希望?」庆彰愤然,「也好,今晚铁证就会活生生出现在将军眼底,我倒要看看将军见到后,还能为那伤透人心的逆子庆离说什么好话?」

「铁证?」

「我已得到消息,他们为了害我,今夜会派遣轻功高强的心腹手下,潜入我的王府,埋下一样东西,明日,等他们带着庆离一起到我的府邸,从我的地方挖出这一样东西后,就可以用谋反的罪名来处死我,除去庆离登基的最后一道障碍。」

庄濮皱眉问,「埋下什么东西?」

「人头,」庆彰的声音,仿佛从喉咙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用令人感到极端压抑的声调道:「大王被杀后,他们砍下的——大王的人头!」

「什么?」庄濮裹着厚重盔甲的身躯猛烈一晃,终于脸色大变,惊叫出来。

洛芋芋默默跟随着萧纵的背影,来到同泽城中东边的一处小河边上。

这条小河由阿曼江一条不知名的小小支流引入,被城中居民用作饮水洗衣取水,为了方便大家木桶取水,不宽的小河两岸铺有又大又粗糙的青石台阶。

时值深夜,平日喧闹的小河边一个取水人也不见。

萧纵和洛芋芋这对关系复杂的男女,独占了这片悄然水色。

一路上,两人都不曾交谈。

太多的往事压在心头,洛芋芋正竭力想让自己从骤见萧纵的震撼中摆脱出来。那种生命中极致的追求,热切的希望拥有的疯狂,和不着一物的空虚感,纠缠在心头,像毒药一样生出腐蚀般的剧痛。

多少年过去了,云儿都已经长成俊美青年。

她却仍像过去那个一见到萧纵,就会魂魄不全的小女孩。

看着萧纵停驻在前,俯视静静流水的背影,洛芋芋终于忍不住跨前一步,和萧纵并肩而站,学萧纵那样,低头凝视脚下反射微弱星光的黯淡水面,道:「少主刚才不是问我,深夜发出追杀令,要杀人的人是谁吗?」

「那是刚才。」萧纵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任何情绪,淡淡地道:「现在,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洛芋芋沉默,然后又问:「连我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同泽,少主也不过问一下吗?」

「没必要过问。」萧纵冷冷道:「我已经不是什么少主,你应该称我为老主人。」洛芋芋双肩颤了一下,苦涩道:「我从小跟在你身边,伺候你、爱慕你,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萧家少主。到如今,你却要我叫你做老主人,称呼摇曳的那个儿子做少主吗?」

她开始说时,话音极低,可提到摇曳的名字时,语调忽然激动起来,抬起头,盯着身旁的萧纵,冷冽笑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在此时放出追杀令,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同泽,我偏要告诉你。萧纵,你猜对了,我出现在同泽,为摇曳的儿子目前也在同泽,早在知道他会来的那一天,我就动身往这里来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

「因为你要杀我的儿子。」萧纵一针见血,不再凝望脚下流水,转过头来,盯着洛芋芋。

他目光冷硬无情,像最锐利的剑刀,足以割破皮肉。

洛芋芋心中百感交集,各种复杂的滋味混合在一起,却唯独没感到惧怕,豁出去般当着他的面,仰头针锋相对道:「对!我要杀了他!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把他的骨头到成灰!」

仿佛此刻就算萧纵对她一剑穿心,也无所谓了。

她昂起头,毫无惧色地看着萧纵,胸膛剧烈起伏。

几缕松散的发丝,在夜风中被轻轻拂动。

萧纵森冷地审视着她的脸庞,片刻之后,天公雕琢出的俊逸轮廓,令人吃惊地逸出一丝笑意。

「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饶你不死吗?」萧纵的笑容,不过惊鸿一现,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潺潺水面,仿佛这条小河里藏了让他最感兴趣的东西,视线深深射入看不见的河底深处,仿佛思绪已被拉到遥远的过去,回忆着沉声道:「因为当我醒来时第一眼,看见了你望着我的眼神,那个眼神很像摇曳。又高傲、又倔强,好像里面烧着一把连自己都不肯放过的烈火。」

他说得那个晚上,正是多年前,摇曳抱着刚刚初生的孩子来见萧纵,却被萧纵狠心赶走的那个晚上。

那一晚,萧纵第一次暍得酩酊大醉。

萧纵从不是放纵的人,他也曾经喝过酒,但从来没有喝醉过,在萧纵眼里,没有勇气面对生命,遇到痛苦,就将自己托付于酒水这等浊物的人,没有攀登巅峰的资格。

剑手的心志,应该是永远澄净坚毅,没有丝毫动摇的。

要成就自己的梦想,他觉得自己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他从不允许自己喝醉。

可是那一晚,在摇曳绝望地离开后,他却不知不觉地开始喝酒,开始只是一杯、两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是一壶、两壶……

萧纵总是保持警觉,可那一天,他却连洛芋芋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都不清楚。萧纵甚至不记得,那天在他怀里的,究竟是那一直乖巧听话的洛家小妹,还是去而复返的摇曳。

他不该喝酒。

只有醉了的人才会有那种梦中的不切实际的感觉。他以为自己抱住了心爱的女人,醒来后,却发现怀里是另一个。

有什么比这更令一个男人觉得愤怒?

而洛芋芋,在发觉他清醒后,却从容地抬起了头。

「我一直在门后,看见你喝醉了。所以,我穿了她的衣服,身上洒了她爱用的香料,用了她留下的木钗,还有,她心爱的唇红。还有……」洛芋芋吹气如兰,提醒道:「你的剑,就在床头。」

萧纵本来想杀了她,却在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杀人,由杀意而起。

没有了杀意,萧纵根本不愿意拔出他的剑。

今夜,面对着同一个女人,相同的事情又发生了。

他应该愤怒、拔剑,可是,他却只想静静站着,看脚下无休无止的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