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部 破茧成蝶 第五章(第2/3页)
他睁开眼,不满地皱眉,翻身坐起来,拿着已经穿了两个破洞的粗布上衣穿上,匆匆走出来,正好见到脸色黑沉的江生爸。
「阿爸,又是离国兵啊?」
「嗯。」满脸皱纹,但身体还十分结实的江生爸蹲在地上,敲打着破烟杆上残留的火星,「真不是东西,三天前才交了鱼税,以为可以安生大半个月,结果今天又来了。那离国的将官,叫村民们都到空地上去,说有离王的王令。」
江生站在门边,探头看着外面。
离国人这次来得比往常多,骑兵们策着马在狭窄的村道里来来往往,驱逐催促着村民赶去空地,不少步兵三三两两推搡着行动缓慢的老人妇孺。
后面梅花家的两条大黄狗,发了疯似的汪汪大叫着。
「阿爸,这不对路。」江生看见有一个骑马的离国兵朝这边过来,把门掩了,猫到父亲身边蹲下。
「能对路吗?从前咱们昭北大王在,渔村一个月只交一次渔税。这个月,我们已经交第三次了!」
「不对,阿爸,有两个离国兵,我瞧见他们刀子上沾血。」
「什么?」
江生爸猛然停止了敲烟杆的动作,转头看着儿子。
「看走眼了吧?」
「阿爸,我眼力是全村最好的,真的是血。」江生笃定地说。
外面的喝骂声一阵阵传进来。
离国官员傲慢而尖锐的声音,刻意拖长尾调,在整个石花村上方回荡,「所有村民,立即到村头空地,集体恭听王令!男女老幼,均不得缺席!抗命者,以不敬论罪,立即处斩——!」
屋内,父子俩蹲在地上,忽然对视一眼。
心里猛然涌上一股寒意。
「这群离国兵,是从西边来的。他们会先经过梅西村。」江生爸懵懵地嗫嚅。
「阿牛昨晚卖鱼回来,就说见到大队大队的离国兵在路上来回去,杀神一样的凶。到外镇的路,全设了关口,他拿着离国发的渔民证,离国人不许他过关,把他赶回来。」
「这两日,都瞧不见邻村的卖油船了。」
「对门的桂花嫂前天带闺女回娘家,就在东边青石村,不过半天路,到现在也没回来……」
两人越说,心越往下沉。
另一边,却又觉得绝不可相信。
不可能,他们这小渔村,世世代代的好渔民,从不给官府惹一丁点事。
当日离国大军突袭昭北,横跨梅江,大家吓得半死,还是离国一个大官对他们说:「没事,我们大王只杀昭北王,不杀老百姓。你们只要安安分分,留着你们给我们离国打渔。」
他们……很安分啊。
咚!
破木门忽然被人一脚踢开,两个离国兵提着明晃晃的长剑闯进来,高喝着,「没听见外头宣令吗?所有人出来!到空地上去!」
对着拿剑的兵,只会打渔的江生父子老老实实地站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沉甸甸地跳。
「兵大爷,到空地上去……干什么呀?」
「叫你去就走,这是王令!走!」
士兵不耐烦地一伸手,把江生爸推得往前一栽。
江生弯下腰扶住父亲,腰窝里也挨了离兵一脚。
「唔。」江生闷哼一声,抬起头看着离国兵,眼里射出怒火。
离国兵不屑地又加踹了一脚。
「不服气?想找死啊?」吼骂着,拿着剑往年轻的渔民面前威吓地一挥。
「孩子!」忽然,江生爸大叫一声,死死拽住儿子的手臂,「听兵大爷的。」
老人说话的时候,抽着气。
就在刚才,他看清了离兵剑上鲜红的血迹。
到了村头的空地,他们发现,石花村的村民们都被驱赶到这里来了。
所有的。
连瘫痪了七年的瞎大爷也被硬抬了出来,放在黄泥地上。
离国兵闯进每家每户,凶神恶煞地翻找,唯恐漏了一个。
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困惑不解地站着,看向那个要朝他们宣读王令的离国官员。
在他们前方和后方,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和上百持刀步兵。
「大人,人都齐了!」
穿得绸制官服的男人平静地点点头,环视眼前这些常年在梅江上捕鱼劳作,晒得一个个如黑炭般的渔民,把手里的王令慢慢展开,「王令!梅江沿岸,多有居心叵测者潜伏其中……」
江生观察着把他们团团包围的离国兵,脊背的寒意越来越重。
他和父亲不约而同,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退后。
「江生。」耳边忽然响起娇嫩的低低的声音。
江生回过头,是和他从小玩到大的梅花,前日梅花满十七岁,江生捕了一条九斤重的大黄鱼送给她,把她高兴坏了。
「你躲来躲去做什么?」梅花在他耳朵边笑着问。
「梅花,」江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不对路,不对路。」
他的手总是热乎乎的,此时却像冬天的冰。
梅花吓了一跳,连要问什么都不知道开口了。
离国官员还在说着那些渔民们不懂的王令。
江生扯着梅花,一同往村边篱笆默默地挨过去。
但他们刚刚脱出人群,就被拦住了。
「站住,」离兵抽刀,挡住去路,「上头正宣布王令,竟敢擅离?给我站回去。」
不想妨碍上司宣读王令,士兵的斥责压着声音。
他们的这位上司,做事还真刻板。
杀人就杀人,集合在一起,乱剑齐下,剁了就好。
居然还唠叨什么必须合乎国家制度,先宣读王令,再执行王令。
浪费时间。
「站回去!」
江生一手拉着父亲,一手拉着梅花。
稍一犹豫,几把剑明晃晃地逼上来。
「听到没有?回去!」
沾着血迹的剑,带着风声抵上脖子,透骨的冷。
江生猛然打个寒颤,一颗心突突几乎跳出喉咙。
「你们……你们要杀人!」他终于不顾一切,大声叫起来。
声音划破石花村的上空,打断宣读中的王令。
空地上,骤然坟墓般的死寂。
忽然被揭穿,离国兵们猝不及防地一愣。
「他们杀人!他们要杀我们!」江生爸也撕扯着嗓门喊起来,「逃啊!大家快逃啊!」
离国官员脸色一沉,不再理会那份形式上的王令,手往下一压,吐出一个字,「杀。」
「杀!」
凝固的空气瞬间被搅成狂风。
利刃出鞘,摩擦出刺耳的冰冷;骏马嗜血高嘶,负着主人冲入手无寸铁的人群;下一刻,是剑锋切入血肉的声音……
终于明白过来的人们在利剑下惊叫、躲藏。
「杀人!」
「他们杀人!」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来不及问为什么。
老人只来得及在马蹄下,向苍天投出最后一个不解的眼神,母亲只来得及在利剑下,抱紧孩子,感受他最后一次体温;丈夫用身躯作为盾牌,挡住砍向心爱妻儿的第一剑,却挡不住第二剑、第三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