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部 残更不寐 第七章(第3/4页)
容恬本要处之泰然,但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处之泰然,不禁关切,「说下去。」
「他就竟然吐……」曲迈打算说吐了药汁出来的,注意到容恬神色,一咬牙,接下去说,「吐血了!」
「凤鸣吐血了?」
「是啊。大夫说过很多次,他肺脏伤得很重,不可动气,必须静养。结果这几天他饭也不吃,药也不喝,今天好不容易灌了他几勺药,他忽然就吐血了,吐了半床都是。要不然我为什么要过来找你算账?」
容恬听得心内大震,转头目视容虎,「是这样吗?」
曲迈一个劲地给容虎使眼色。
容虎也正担心这样的僵局,万一再多闹几天,鸣王伤势真的恶化怎么办?
果然像鸣王说的,爱情使人盲目,大王再英明,只要遇到鸣王的事就会不够理智。
做下属的,这时候就赴汤蹈火地改变僵局吧?
「是的。」容虎硬着头皮回答,「鸣王吐血了。」
「而你竟然现在才说!」容恬一声怒喝,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去了。
但关心则乱。
或者是,在目光从凤鸣身上移开的那个时候开始,心就已经成了乱麻。
堂堂一国之主,而且是当时两杰之一,就被一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谎话激得霍霍然到了三天未曾踏足的凤鸣房间门口。
但容恬毕竟是容恬,瞧见门口的侍卫、进出的侍仆们脸色如常,并没有如临大敌的慌张,顿时明白过来。
自己……居然上当了。
「啊!是大王!」正在沉吟是否折回去,秋蓝已经瞅见他的身影,如同见了真神,赶紧过来掀帘子,眼圈一红道,「大王总算来了,可把鸣王急坏了。大王不知道,他刚刚难受,把喝下的药又吐了。」
原来吐的是药,不是血。
可是,也够让人心疼的。
秋蓝把帘子挑得高高的,等着容恬跨进门去,满脸恳求之色。
在帘子的那一头,一个越发瘦弱的身影似乎察觉到他的到来,挣扎着从床上撑起来,伸着脖子叫,「容恬,容恬……」
容恬听得心脏发紧。
叹一口气,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容恬!」眼帘里终于出现日思夜想的身影,凤鸣大叫一声,酝酿了三日的委屈、痛苦、心酸,翻江倒海,差点哭出来。
他扒开锦被要下床,床两边的大夫急忙按着他,「别激动!别下床!」
凤鸣也不敢在容恬面前对大夫任性,抬头用乌黑眼珠看着容恬,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可怜兮兮的气息。
「你们都下去。」
遣退大夫和侍女们,容恬缓步走到床边。
刚刚坐下,凤鸣就像唯恐他会消失一样,紧紧把他抱住了。
「不可以这样!以后都不可以这样!」凤鸣想表现得坚强一点,但失而复得的感觉如此厚重深沉,声音不知不觉就哽咽了,两条细胳膊牢牢锢住容恬的脖子,「我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这么对我……你就这么对我……」
容恬心肠陡然发软,举起手刚要爱抚凤鸣的黑发,忽然又一硬。
这小家伙每次都让自己担忧不已,惹了事就靠耍可爱扮可怜,蒙混过关,一旦大难消弭,很快又会任性地重施故技。
别的事任性就算了,性命大事怎么可以儿戏?
这次他能活着醒过来,下次呢?
容恬深邃黑眸中掠过一丝坚决,原本要抚摸凤鸣的手,变成按在凤鸣肩上,硬着心肠一推,紧贴着的两人顿时分开一点距离。
容恬沉声道,「凤鸣,我有话对你说。」
凤鸣受惯容恬宠溺,历来只有被容恬抱着搂着的份,哪里试过被推开的滋味。
一离开容恬怀抱,仿佛这半辈子的峥嵘都落了空,凤鸣怔怔坐在床上,活像课堂上受了戒尺惊吓,不敢不专注于老师讲课的小孩。
「我们分开几天了?」容恬问。
「三天……」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三天,就是九个秋。
「有什么感觉?」
「很难受,很痛苦,很……伤心。容恬……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凤鸣低着头,无精打采地喃喃,「我觉得睡了一觉醒过来,你就不像从前的容恬了。」
从前的容恬不会这样对我。
明知道我受了重伤,把我丢下几天,死活不管不问。
「就算我有错……」
「谁也没说你有错。」容恬道,「为无辜者讨回公道,向强者挑战,坚韧执着,血战到底,说起来,确实是男儿身上令人称道的优秀品质。」
「那你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虽然是责问,但凤鸣声音放得很低。
容恬好不容易来了,他不敢冒险耍任性把他又气走。
这好像是第一次,凤鸣把姿态放得很低很低,求着容恬留下来。
是的,第一次。
他不想又和容恬分开,但是,容恬也必须讲道理,今天这个道理,要讲清楚。
「我发脾气了吗?」容恬平淡地反问。
凤鸣愕然地看着他。
跑了三天,还不发脾气?那什么才叫发脾气?
「你是想说,我走了三天,那就是发脾气,对吗?」容恬不等他说,自己先说了。
凤鸣点头。
「我走了三天,你很难受,所以觉得我是在惩罚你?」
凤鸣继续点头。
对!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这样做,是为了彼此都好。至少,让你先习惯一下我们的离别。」
凤鸣从容恬的字里行间听出意味,浑身巨震,不敢置信地道,「你……你是要和我分手吗?」
沉默让房间的空气变得冰冷僵硬,令人无法呼吸。
就在凤鸣的肺部几乎因缺氧而真正来一次吐血时,容恬才吐出否定的答案,「不,不是分手。」
凤鸣只觉得绷紧的神经松下来,舒出一口气。
也不知为何,眼眶不经意地濡湿。
容恬打定主意要凶他凶到底的,瞥到他如斯可怜可爱,不禁踌躇片刻,锁起眉心,最后还是伸手把他揽在怀里。
凤鸣如遇大赦,立即像在寒冬找到窝的小兔子一样,尽可能地缩在他怀里。
世界上最令他安心的,莫过于容恬的体温和强壮的臂弯。
「凤鸣,你还记得当年在土月族,若言带兵包围了我们。那一次,你以为我死在若言的箭下。」
凤鸣心下凛然,不知道为什么容恬要忽然提起这事。
那是凤鸣今生再也不想回忆的过往,即使只是回忆,得知容恬死讯时的疼痛也足以撕心裂肺,并非血淋淋,却是连哭也找不到眼泪的空洞和绝望。
「三日不见,算不上什么。只有生死,才是人世间最大的别离。」容恬挑起他因为消瘦而变尖的下巴,看进他的眼睛,「你想今生再也见不到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