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116

可是晏行云又不敢问。

莫名的直觉在警告他, 倘若他还想要得到她的助力,就不要问这些过于尖锐的问题。

晏行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镇定。

“琼临,”他依然用这个称呼来唤她, 用了极大的自制力, 来让自己表现得一如既往——就仿佛刚刚那些令人震惊的真相并没有被吐露过, 那些令人难堪的争执与分道扬镳,也并不存在一样。

“我有我的苦衷……但我也不会卑劣到牺牲自己的国家。”他一字一字地说道。

“毕竟……它将来总会在我手里,我决不会将它拱手让人……”

既然她已不再相信他,那他就通过最冷静、最理性、最客观的道理,来说服她吧。

“在适当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交待。”他咬着牙, 终于说道。

然而,她微微一怔之后,却笑了出来,并冲着他摇了摇头。

他的心微微一紧。

而她说话的语气堪称平和, 没有了方才的怒火,自然也没有了方才的冷漠感。

她说:“晏长定, 你不需要给我交待……”

她这么说着, 居然抬起了那只没被他握住的右手,展平五指, 轻轻地在他的胸口拍了拍。

“做能让你自己心安之事, 就好。”她说。

“毕竟,若一颗心不安, 又能往何处去安身立命?”

她的话音落下,终于再多用了一些气力, 强行从他的掌握之中,将自己的左手抽出。

掌心骤然没有了那种温暖柔软的感觉, 他的五指依然保持着之前那种抓握的弯曲弧度,痉挛似的在空中弯了弯。

可是这一回,他什么都没有抓到。

也不敢再用力气去抓。

他垂下视线,目光落在她刚刚拍过的胸口上。

她已经移开了那只手,但她掌心的热度仿佛还清晰地留在了那里。只是现在他的目光一触及,那种错觉的迷障便已经消失,反而像是在失去了她体温的现在,那里空空荡荡的,像是有什么穿胸而过,在那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可怕的大洞。

他的长睫微微颤抖着,却一时间不敢再抬起来。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或许只是因为,他不想看到她脸上流露出来的决绝之色?

……然而,此刻的谢琇,脸上并没有什么决绝之色。

她只是平静地凝视着面前的太子殿下,看着他因为垂头而只能看到高挺的鼻梁与微颤的长睫,心思却仿若和身体脱了节一般,浮游在遥远的记忆的深层。

她忽然记起,从前当她还是“纪折梅”的时候,有一次去见长宜公主,一进那座酒楼,便听到歌女在吟唱一阙新词。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

而长宜公主听到这几句的时候,曾经轻微地撇了撇嘴。

后来她第一次听说这位“庄信侯世子”,也是长宜公主对她提起的。

长宜公主说,他是皇帝的私生子,皇帝对他很是偏爱,还曾经私下亲绘玉佩的图案,要赐给他作为随身之物。

长宜公主很嫉妒他,确切地说,是又嫉又羡。

……谁又会知道,那一切都是假的呢?

晏行云闯宫之后,被立为太子。或许是因为许多人都心里清楚长宜公主对这位“长兄”的观感,因此大家都避免提起长宜公主,以免触发新太子的不快。

而且,长宜公主本就只是依附永徽帝的宠爱而骄纵,如今永徽帝风疾偏瘫,张皇后被幽禁中宫,长宜公主也就从舜安宫中消失了。

她再也没有进过宫。一时间,她昔日的煊赫声势都好像化为乌有,甚至世间就像是突然没有了这个人一般。

谢琇有时候忍不住会去想,时移世易,如今的长宜公主与姜小公子之间的地位此消彼长,那么,记仇的姜小公子,是否会去报复差一点毁了他一生的长宜公主?

谢琇并不会去同情这位昔日的金枝玉叶。她欠了别人的,就不要怪别人会去讨还。她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就不要怪别人会报复回去。

谢琇只是有一点感叹。

自此之后,长宜公主曾经又是看不起、又是嫉妒、又是厌恶的那位“遗珠”晏行云,将掌握这个国家的大权;她曾经欺侮过的姜云镜,一跃成为新太子手下倚重的重臣,又没了永徽帝的监视,自是不用再顾忌什么;而她心头的白月光盛应弦,应该也会因为是她导致了“纪折梅”替她出塞和亲、继而身殒北陵,而在心底暗暗怨恨她吧……

那么昔日骄纵不可一世、肆意行事,强夺美貌少年、断人前途的天之骄女长宜公主,做了那样的事,她曾经悔恨过吗?曾经反省过吗?曾经良心不安过吗?……

而丧失了背后的靠山,她如今还能够去何处安身立命?

而当日与她同听的那一阙“临江仙”,也仿若一语成谶。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

……

盛应弦下了朝,又与诸重臣被召去御书房中议事,足足议了一整天,直到暮色四合之际,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御书房之中退了出来。

近几日的战报愈来愈糟糕。今日午后,北陵大军攻破中京以北的最后一个大城云遥的消息,飞马呈报入京。

北陵大军再南下,便是中京城。

中京城与云遥之间,虽然还有几座小城,但几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北陵大军大可以绕开那些小城,直奔中京。

中京城只有一面有山,就是城西的落雁山。并且,落雁山并不算高,占地也不算很大,即使北陵是从西边过来,翻越落雁山或绕过落雁山,都不是什么难事,最多也只不过能拖延上一二日而已。

更何况北陵是直接由北往南打过来的。

这一侧的城楼本就修得坚固,近些日子以来,更是发动民夫日夜挑土垒砖,将北门城楼和北城墙加固许多,更在北门以内迁走大片居民,筑瓮城以加强防御。

然而北陵大军还是来得太快了。

调兵的旨意虽然已经发下,但赶过来的军队数量有限,调集的粮草和兵器也有限,而再过三五天——最快可能只要三天——北陵大军即将兵临城下!

盛应弦几乎在御书房里听着各位守将和兵部尚书、侍郎等几人吵了一整天,现在脑袋里都在嗡嗡响。

原本刑部尚书郑啸的女婿张伯衡是京师北门的守将,当年的北大营哗变事件,若叛军真的冲击京城的话,北门将首当其冲,但他表现得很好,战后因功还升了一级,暂留原职调用。

但新太子借由“闯宫之变”上位之后,朝中便有了一股声音,说北陵大军南下,若攻京师,北门应是首当其冲的要害之处,但张伯衡是张皇后的族侄,恐对扳倒张皇后与仁王的新太子李重云心有怨怼,不宜再委以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