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执拗(第3/4页)

厉英良一瞪眼睛:“吼我很稀奇吗?他还敢杀我呢!”

沈之恒离开日租界,直奔了济慈医院。

司徒威廉隔一天给他送一次血浆。在每两天一顿的开饭前,他总会饥肠辘辘。这时候若是让他静静独处,他不受刺激,倒也不会怎样;可若在他忍饥挨饿的时候,把个有温度有气味的活人送到他面前来,他就要被那一把饥火烧红眼睛了。

方才喋喋不休的厉英良就让他红了眼,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无可忍,一嗓子把那家伙吼得闭了嘴。医院内的司徒威廉看见了他的汽车,当即拎起帆布挎包跑了出来。帆布挎包里有两只沉重的玻璃瓶在乱撞,他打开车门看了沈之恒一眼,然后心有灵犀一般,把帆布口袋往汽车里一放:“你先走吧,我晚上去看你!”

沈之恒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让汽车夫开了汽车。片刻之后到了家,他提着帆布挎包快步上楼,几乎是一头冲进了卧室里。

他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两大瓶冰冷的血浆。

然后他瘫软在地,满足得飘飘欲仙。恍惚之中,他隐隐的也有一点悲伤,他知道自己正在越来越快的退化,也许有一天,他会失去智慧、思想、语言,只剩下嗜血的食欲。

可他并非天生的怪物,他十四岁就中了秀才,也曾是个前途光明的少年才子。

可惜,他做人就只做到了十四岁。

司徒威廉下班之后,直奔了沈公馆。他进门时,沈之恒刚刚恢复了清醒,下楼前来迎接他。司徒威廉带着一身寒气,站在楼内抬头望去,就见他显然是刚刚沐浴过,此刻正一边下楼梯,一边抬手整理着长袍领口。

居高临下的向他一点头,沈之恒问道:“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下了班就跑过来了。”

沈之恒抬手一指门旁墙壁上的电话机,司徒威廉会意,转身走去抓起话筒,给附近的大馆子打电话,要了一桌饭菜。

放下电话,他见沈之恒已经走到沙发前坐下了,便也凑了过去:“下午你饿啦?”

沈之恒忙忙碌碌的找雪茄,找火柴:“饿了。”

司徒威廉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卷毛:“饿得早了?”

沈之恒点燃了雪茄,深吸了一口:“威廉,如果有一天,我因为饥饿,攻击了活人,你当如何?”

司徒威廉感觉他这话说得有点文绉绉,登时笑了:“我当如何?我还能如何?当然是想办法给你找食儿呀!”

“不怕我?”

司徒威廉当即摇了头:“你不会吸我的血,我相信你。”

沈之恒笑了一声:“我都不相信我自己,你凭什么相信我?”

“因为咱们是好朋友,咱们有感情。”

沈之恒忽然换了话题:“钱够花吗?”

“干嘛?要接济接济我呀?”

“可以接济你,但是要你帮我出个主意。”

“你说!”

“米兰在家日子不好过,我让她天天到唱诗班去散散心,但厉英良查到了她和我的关系,想要对她下手,她就不便再出门露面了。我很担心她闷在家里,又要受她母亲的虐待。”

司徒威廉仰面朝天的瘫坐在沙发上,沉默许久,末了一拍大腿:“你去对米太太说,就说她如果再打女儿,你就要让她尝尝你的厉害!”

“胡说八道,她怎么尝?难不成我也打她一顿去?”

司徒威廉露出狡黠笑容:“谁让你打她了,你吓唬她一顿不就行了?”

沈之恒心想我这一天没干别的,光忙着吓唬人了。下午吓唬了厉英良,接下来难道还要去吓唬米太太?司徒威廉眉飞色舞开始讲述妙计,他越听越是皱眉头:“不行不行,这是小孩子的把戏,我做不出。”

“爱做不做,反正我和米兰没交情,她妈打孩子也疼不到我身上来。”

沈之恒苦笑不止,还是觉得司徒威廉这个主意类似幼童的恶作剧,让他简直不好意思实施。而司徒威廉又嘀咕了一句:“其实啊,你这都是治标不治本。她只要还留在家里,你就救不了她。”

沈之恒说道:“我无非是报恩。”

“没她你也死不了,你要能死早死了。”

沈之恒盯着雪茄的红亮烟头,不置可否。

饭馆的伙计送了酒菜过来,司徒威廉大嚼一场,又饱又困,就留宿在了沈公馆。凌晨时分,他被沈之恒推了醒。然后两人闹着玩似的,开始行动。

在准备之时,沈之恒是相当的不好意思,忙到一半停了下来,他红着脸告诉司徒威廉:“其实我年纪很大了。”

司徒威廉嗤嗤的笑:“没事,你看着年轻。”

“我老人家干这种事,真是不成体统。”

司徒威廉蹲在地上,笑得也红了脸:“你别啰嗦了,再啰嗦天都要亮了。再说这有什么的?人家西洋人过万圣节,还要故意化妆成这个样子呢!”

沈之恒站在大穿衣镜前,镜中人穿着一件白袍子,袍子上抹着道道血痕,那血还是血浆瓶子里的残留物。除此之外,他本人那个一丝不苟的脑袋也被司徒威廉揉乱了,司徒威廉利用自己吃剩的残羹冷炙给他化了个妆,干面包浸在汤里揉成了糨子,司徒威廉糊了他一脸,然后又从自己随身的皮包里翻出一袋白色药粉,往他头上脸上乌烟瘴气的吹了一通。化妆完毕之后,沈之恒确实是没了人样,并且一直作呕,因为食物的气味让他十分不适,他熏得慌。

最后又淋了他半脸鲜红的草莓酱,司徒威廉关了楼内电灯,一边压抑着嘿嘿嘿的笑声,一边和沈之恒分头行动——他是开着医院汽车来的,这时就出门发动汽车,像是要走,其实是把汽车开到了公馆后门,接了沈之恒。

二人躲着路上巡捕,一路飞快驶向米公馆。司徒威廉的架势技术很不错,不出片刻,他已经在米公馆后墙外悄悄停了汽车。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捂着嘴,他且笑且说:“哈哈,沈兄,快去吧,哈哈,再不去你的脸就要掉啦!”

沈之恒不敢做表情,饶是不做表情,脸上还是有半干的面包屑脱落。明知道司徒威廉是趁机拿自己寻开心,他指着他做了个警告手势,然后推开车门下了汽车。司徒威廉扑到副驾驶座上,伸长了脖子去看他的背影,就见他走到了米家后墙跟前,那墙比他高,他须得高举双手才能搭上墙头。

于是他就高举双手搭着墙头,轻飘飘的一跃而起,翻过去了。

沈之恒进入米公馆,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这一带的治安很好,而且在米太太的带领下,米公馆上下都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老妈子夜里能记得关好大门,就算是有心的了。沈之恒撬开了一扇窗户跳了进去,先前和米兰闲谈时,他对米公馆也有了一点了解,故而这时直上二楼,进了米太太的卧室。